芳儿哭道:“红美人有了身孕,才人很是心急,又是嫉恨,那日便命奴婢去玉农宫的桃李园中摘几颗李子回来,还吩咐奴婢一定要摘看着虽大其实极轻的李子,奴婢摘了回来,便见才人将李子都泡在水中,挑了几颗能漂浮在水上的李子,今日才人将那几颗李子捣碎交给奴婢,叫奴婢寻个机会放进红美人的鹿肉汤中——”
“你胡说!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害我——”
太后怒道:“她都招了,你还要抵赖!”
齐才人再哭着哀求中然,却见中然神色已冷,齐才人终于哀哀看向梳蝉,哭道:“皇后娘娘救救臣妾,臣妾冤枉——”
绵蛮闻言笑道:“太后娘娘与皇上都在,齐才人怎么单单求着皇后呢?”
梳蝉淡道:“求谁都是一般,她若是冤枉,本宫自然要救她的。”梳蝉转向中然,道:“只凭这两个宫人所言,还不能定断是齐才人害了红美人。”
绵蛮笑道:“难不成又是个要诬陷主子的奴婢?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这宫里还有谁敢用人?”
梳蝉淡道:“宫里人多,女人更多,多到人心叵测如海,又有什么稀奇?”又道:“母后,皇上,齐才人近来很是得宠,与红美人又是一向交好,实在没有必要铤而走险。”
中然神色沉凝迟疑,太后便怒道:“难不成哀家的孙儿就这样白白失了!”
梳蝉道:“母后,此事虽有人证,依旧破绽重重,芳儿虽然招认,但当时既已被素馨撞破,如何就此放任离开?”
绵蛮笑道:“她若不放任离开,岂不更让人生疑?”
梳蝉冷倦道:“本宫看这芳儿是个惜命之人,相比此时情景,只怕是宁愿令人生疑吧。”
中然道:“皇后若如此说,又该如何处置呢?”
梳蝉道:“此事既然不能定断,便不可轻易治了齐才人的罪,但既有宫人指证,齐才人也不是完全能月兑了嫌疑的,便先将齐才人禁足在鹂月居吧。”
太后闻言冷道:“哪里这样就算了!”
梳蝉道:“母后若难平怒,便将齐才人先送到冷宫中吧,此事突然,还得慢慢细查。”
中然道:“便依皇后所言吧。”
太后闻言,一声冷笑,再不看众人,起身便向后殿而去,彩和等人忙跟了进去。
时已近早朝,中然叹道:“都回宫去吧。”
众人起身告退,而太后在后殿之中,已是怒极摔破无数东西,彩和等人正是劝转,太后抬首却忽然见了绵蛮正含笑施施而来。
太后心中恨怒至极,一个手杖便打在绵蛮身上,绵蛮摔倒在地上,太后一手便扯住绵蛮的鬓发,珠玉金钗噼啪摔落满地,青丝披散,一手扯碎了绵蛮鬓上的一朵朱砂牡丹,抛掷在地,回手又是一个耳光。
“你这贱人,竟敢又害了哀家的孙儿!”
绵蛮唇角都是血迹,低首看着那揉碎了的牡丹,仍是笑道:“这还是今晨皇上亲手为臣妾簪上的,极其名贵的朱砂牡丹,可惜了。”
太后更怒,又是一个耳光过去,绵蛮如玉面颊上,伤痕清晰。
绵蛮忍痛笑道:“太后尽可以打臣妾,只是莫要打在脸上,皇上会问的。”
太后冷怒笑道:“皇上若知道你做的这些事,还会宠着你?”
绵蛮笑道:“太后以为皇上一点也猜知不出?”
绵蛮仰首一笑,春意也淡,素肌竟含香,满殿凤髓香也压不住的一种春深之时,身处花海最深之处才有的浓醉媚意,当真不愧是绝色。
太后竟是一怔,继而冷笑道:“你自恃美貌,可这后宫之中多的是美人!”
绵蛮笑道:“的确,齐才人也是绝色,可太后刚刚也见了,皇上又是怎样?”
太后恨恨,绵蛮笑道:“皇后如此心急将齐才人送进冷宫,其实反而是护着她,太后也该明白了,齐才人的确就是皇后的人,而平贤公主近来又得宠,惹得皇上对皇后渐渐好转亲近,太后难道不是忧心,才暗示臣妾除去齐才人的吗?怎么又对臣妾发这般大的火气?”
太后恨道:“即使如此,那齐才人算什么,你竟敢用哀家的孙儿去换!”
绵蛮笑道:“太后,臣妾听闻昨日黑城传回战报,定国公可是又击退了契丹,又建战功,而太后的二哥秦铭析却是上月被罢了吏部侍郎之职,而新提上来的这吏部侍郎林承志可是林家的人,林修媛与皇后可是一向交好的,这也罢了,继任秦卓墉大人出任户部尚书的却是陈祎,臣妾听闻此人是当年陆梅卿一手举荐提拔,因着罗氏之案牵连被罢官,去岁陆梅卿沉冤得雪,陈祎却是因着叶丞相的恩携再度出仕,甚至如今晋升了户部尚书,太后娘娘可曾想过,这朝中还有几个尚书,几个侍郎是与叶家无牵连的?”
太后闻言心上惊怒,身上已是微颤,绵蛮笑道:“而秦鹤冲大人的豹韬卫都领一职,这几日罢免的诏书也便要下了吧?”
太后更是恨到心头如磨转见血,绵蛮笑道:“可惜华妃出身高贵,太后却不能容,而如今红美人身份何其低微,何况虽然她侍候了太后两年,终究出自广夏宫,她若有了皇子,定会寄养在皇后名下,那时外戚之大,叶后有子更贵,太后娘娘与皇上如何还能在戚国安身?”
太后悲怒交加,后退两步,彩和见状忙上前扶住太后,太后深深长叹,终于看向绵蛮,恨道:“滚!”
香炉之中凤髓香巨大却空无的香气,如巨翅笼罩着宁德宫,时日久了,难免便心生阴翳。
水充媛之事未平,红美人竟又失子,太后与中然都是更悲,连着后宫都是一片沉寂,中秋宫宴亦是敷衍应景。
然中秋之时,太后忧心中然过于悲抑,令人又引了两个女子到蟠龙殿中,其中一个杨氏女子只是宫人,而另一个女子却是出自恬太妃族中。
中然封了那杨氏宫人为才人,太后却道不可委屈了恬太妃的侄女,执意册封了那女子为婕妤。
中秋宴会上,宫中又多了两个嫔妃,杨才人肌肤微丰,水滴般的心字脸庞,一双极大的清透水眸,仪态却甚是和顺,而英婕妤雪肤泽柔,凤目朱唇,行止之间纤袅柳姿,难怪便是中然初见之时也赞其当真颜如舜英。
而宫中接连出了水充媛与红美人之事,众嫔妃都心知太后与皇上正是心病难解,因此都不敢十分妆饰,唯有蔷美人身着了一件水粉香云丝裙,鬓上一支粉宫纱攒玉珠蔷薇,其中裹着经夏的蔷薇花瓣,满鬓满身的浓香,色娇而艳,慵然生姿。
偌大后宫之中,满殿嫔妃如花,中然却是都未曾多看一眼,只喝着闷酒。
太后示意,新封的英婕妤起身献舞,绵蛮看着却是一笑,英婕妤舞姿虽妙,然相比绵蛮,便如彩蝶比彩凤,高低自现。
中然只淡淡看了一眼,复又低头饮酒,绵蛮笑意更深,坐在一旁的蔷美人却是忽然扶桌,不住的干呕起来。
英婕妤面上实在难堪,蔷美人也是惶恐,却是难忍不适,连告罪的话都说不出。
太后虽怒,却是忽有惊喜之色,道:“莫非蔷美人有了喜事?”
蔷美人闻言,身上虽然疼痛,却也生出期冀的喜色,连中然眉间也有细微舒展。
太后命人召了太医过来,今日却是一位贾太医当值,贾太医为蔷美人诊过脉,却是神色为难,道:“蔷美人非是有孕,只是胃寒脾虚,今日又多饮了几杯桂花酒,所以才会如此,微臣开几副——”
太后心上生厌,冷道:“罢了!”
太后竟是都不许贾太医说完,便起身拂袖而去,中然亦是难掩失落,如此本便冷清的宫宴更是寡欢而终。
终于散了宫宴,梳蝉坐在车辇之上,四处尽是浮动的桂花香气,如身陷香海。
命人停了车辇,梳蝉独自慢慢走着,月圆花好之夜,人间却是缺憾至此。
绕着这香气,宫中原有这样多的桂树,绕都绕不到尽头,走的久了,竟不知身处何处,然而无论哪处宫室,宫中风景,到底不过如此。
梳蝉脚步缓缓停住,月色之下,桂树之下,那人竟是也在。
两人相见,都是无言,却也都无惊色。
月下桂花坠落,竟拂过脸庞。
梳蝉忽然笑道:“这宫中景色虽美,哪里及得上大千世界?”
中然也笑道:“的确,可如今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也不知到底该如何。”
庭中茉莉郁郁清绽,梳蝉隔着蝉翼纱窗看去,竟如月下看雪,心上静沉,便看了这一夜。
次日清晨起来,对镜梳妆,宫人掀了珠帘,云叶提了个竹篮进来,见了梳蝉,笑道:“母后。”
梳蝉笑道:“这么早起来去哪了?”
云叶提了篮子到梳蝉面前,笑道:“云叶去□□摘荼蘼果了,很好吃的。”
云叶说着剥了一个荼蘼果放在白瓷盘中,笑道:“母后尝尝吧。”
梳蝉只觉心上唇上都是甜的,笑道:“很甜。”
云叶却是失落,叹道:“若是能送去些到黑城给二舅舅就好了。”
“云叶很想二舅舅?”
“云叶当然想了,二舅舅都去了那么久,就是中秋节都还不回来。”
梳蝉笑道:“云叶今日和师父念完书,母后教云叶做蜜腌荼蘼果好吗?过几日便是重阳了,就可以送去给二舅舅了。”
云叶闻言方转颜一笑,用过早膳,云叶去斛芸阁读书了,梳蝉取过许久未曾动过的针线,检视着绣绢之上紫菂的针脚,手上却慢慢顿住,向翠翘道:“先皇当年的蓉妃葬在哪里?”
翠翘闻言惊愕,道:“被赐死的妃嫔自然都是葬在乱葬岗中了。”
“本宫记得当日吩咐你去打点过的,即使被葬在乱葬岗中,如今也该是寻得到吧?”
“娘娘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陆梅卿已得昭雪,蓉妃自然也洗月兑罪臣之女之名,你叫人去将蓉妃的棺椁起出,本宫想要皇上下旨,重葬蓉妃入妃陵。”
翠翘闻言神色迟疑含忧,道:“娘娘顾念蓉妃,只是如今——”
梳蝉垂眸,眉间淡蹙,翠翘心知不该,还是道:“如今太后正忌讳娘娘与皇上渐渐和融,更忌讳叶丞相与叶将军,娘娘此时想迁蓉妃入妃陵,可娘娘该知,太后当年是最恨蓉妃的。”
梳蝉只懒懒的,却未有不悦,笑道:“本宫要做的事,如今还有谁敢说?”
梳蝉向中然议起蓉妃迁入妃陵之事,太后得知,果然大怒,中然却是执意,太后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此事成行,心中更恨。
此事之后,宫中之人渐渐察知,皇后得皇上和颜,而绵妃失宠之说,已是坐实,自水充媛之事后,中然已是近月余再未入画眉宫。
而黑城战事渐紧,连失两子之痛,中然也少入后宫,后宫之中,唯一仍有恩宠的却是样貌最不出众的杨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