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春秋战国时的纷争之地,多国文化在此融合,因此在这里,无论从前是官还是匪,无人追问你的过去,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在这里求得生存,而且此处远离咸阳,却并不偏僻,适于躲避却又不至于隔绝于世,更何况此处离楚国旧都郢陈不远,多有楚国俊才出没,反秦气氛煞是浓厚,正是张良这般需要蛰伏待机的亡命之徒最佳的去处。
两日后,我们终于是抵达了下邳,我正了正头上的纱帽,看着“下邳”二字,心中一阵唏嘘,这一路比我想象的更为漫长与艰辛,不过……我微微侧头去看马车里的那个白布覆眼的男子,心道,结识了一位汉初三杰与一位汉朝皇帝,也不算太差。
我四周打量一番,下邳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而始皇帝对张良的通缉令就这般贴在墙上,掉下来的一角在风中飘摇,无人问津,我笑了笑,只怕这里的人根本就不会承认秦国的统治吧,伸手敲了敲马车的边栏,轻声道:“张先生,出来吧,外面十分安全。”
张良准确无误的掀开了帘子,模索着下了马车,虽然不能视物,可动作平稳,上下之间连呼吸都未曾乱了半分,我隔着一层纱静静打量他,十年复仇,他明显是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所以才能在秦军的铁骑之下逃月兑掉,还能在短短几日恢复如斯,可就是这样一个身体素质良好的人,又怎么会在大汉建立后身缠病魔,体弱多疾,“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岁馀。”《留侯世家》中的这段记载说他身体孱弱的记载,让我实在是不能相信。
:“张先生先在这间私馆住下,小女前去交货,届时再回来寻先生。”我揖手,然后重新上了马车,带着香兰等人前去布庄,虽然耽搁了这么多的行程,不过应该还没有逾期,念及此,我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交接的过程比想象中的顺利许多,待掌柜讲货物清点完毕后,我瞅着一个空当,压低声音对那人道:“敢问,足下可知此处,哪位巫医对于眼疾最有办法?”
见对方上下打量我一番,我微微一笑,解释道:“在下的兄长在来时遭遇意外,如今眼不能视物,想寻一位巫医能替他医治。”
那人也是个热心肠,对我道:“顾公子歇脚之处在哪,我待会儿就请几位巫医前去为令兄治病。”我将位置报给他之后好似忽而想起了什么,对着他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然后给我指引了一个大致的方向,我应了一声多谢,对马队队长交代了几句,就拉着香兰笑眯眯出了布庄的门,扬长而去。
:“小……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下邳的街道比之洛阳,虽无后者那般繁华,可依旧是人潮涌动,热闹得很,我踮着脚,透过人群远远看向远方,心中好奇的紧,对着香兰道:“去找个东西。”
:“找什么?”
:“啊呀你到了就知道了,香兰,不如我们先逛逛吧,我还从未来过这种集市!”我眨巴眨巴眼,看着琳琅满目的小摊,顿时挪不开脚了,虽然到秦朝已经三年了,可是看到每一样东西都当文物来研究的毛病依旧未能改变,我新奇的四处张望,目光却被一旁的一个买卖饰品的小摊给吸引,我凑上前去,一眼就看中了一根款式简单的玉簪子,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将它拿起来细细端详,浑体通透,温润似水,我忽然就想到了那个人,忽而觉得这簪子跟那个人的气质,应该是十分相配的吧。
:“公子,这是一个冠簪诶,”香兰在我耳边小声提醒道,我回身,忙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自然知道这是冠簪,我……我就是想自己用的!对,自己用!”转身问那个摆摊的小贩,“这个多少钱?”
付过钱,我将簪子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还好,隔着面纱,香兰看不清我此刻古怪的神情,很快我的注意力又被街边的一道小吃吸引了过去,我听那小贩介绍,这道小吃叫“粔籹”,就是用蜜还有秫米粉捏成环状,然后用猪油煎熟的一种点心,我咬了一口,甜甜的,味道有点像现代的甜甜圈,不过远不如甜甜圈那般口感细腻,我多要了两个,用布包好后手拿着,一路吃吃逛逛,差点误了正事。
待从宅子出来,与那家主人商议好价格之后,我便拽着香兰往回走,后者跟着我,委屈的拉着我的袖口道:“公子刚才与那人聊了什么,怎么都不让香兰知道?”
我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此事嘛尚没有个定数,等真的一锤定音的时候再告诉她也不迟,只是拍拍她的头,柔声道:“天色已晚,我们再不回去的话他们该担心了,回去再说,恩?”
回到私馆时,恰好天已经全黑了,队长他们皆是坐在大堂内,焦急不已,见到我与香兰回来总算是长吁一口气,我模模头,赔笑道:“抱歉,逛得一时忘记了时间,让大家担心了,”偏头一看,那白布覆眼的年轻男子也坐在一角,静默不语,“啊,张先生也在啊。”
张良点点头,对着我的方向道:“既然顾姑娘无事,在下便放心了,这就回房了。”这就模索着站起,旁边的人忙去扶他,却被他躲闪开,待他一个人走远了,我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急急忙忙就要离开,香兰在后头叫我道:“公子,晚饭您不用了么!”
我挥了挥手,扭头答道:“我不饿,你们吃吧。”手里自然还握着集市上买来的粔籹,我想着他的模样,心中不禁道:他这般的贵族子弟,怕是没吃过这种小食吧,想着要给他尝尝,便匆匆的往他屋子那边跑。
张良似乎很诧异我此时会来找他,我在桌前坐下,将粔籹放在他面前,笑道:“这是我与香兰在集市上找到的一种小点心,味甘甜,想你应该不曾尝过,特地买来给你尝尝,”手一探,不禁道:“啊呀,已经凉了,我去叫厨房给热热。”
岂料手却忽而被拉住,也只是那一瞬的事情,他意识过来之后迅速松手,只是道:“不必了,就这样吃也无妨。”
言罢便拿起一个粔籹,模索着解开外面包裹的油布,咬了一口,那动作是流畅优雅无比,不过一个点心,却让他吃出了王族御宴的味道,便是落魄至此,他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却仍然执着的不肯去改变,我心下叹气,要他一时间放弃那些他坚持了二十年的东西,只怕是很难。
譬如他如今依旧不肯让人喂饭,除却我以强硬手段逼他吃的那一次外,他依旧固执的不肯让人看到他的软弱,而如今我的身份他已知晓,自然不会再让我喂他,我也只好买来这些方便他食用的小食,只盼着他的眼疾能快些好起来。
:“对了,方才可有巫医来过这里?”说道眼疾,我才想起请大夫的事儿,忙问道。
:“恩,不过方才姑娘不在,在下不能确信他们的来历,便叫他们先回去,明日再来。”
面前的这个人,在复仇的环境下长大,有着超乎常人的警戒心,可是……我看了看他手里的粔籹,怎么他就问都不检查我准备的小吃呢?难道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恩,叫他们明日来也好,我也好亲自见见他们,免得到头来都是些个庸医,在这里给你胡乱治病。”心中敲定主意,我也出声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