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只需半个月便可好的伤,愣是因为我的一句话被拖延到了一个多月后,待顾睿诚的伤终于彻底“痊愈”,替他娶妻之事便正式提上了日程,几经敲定,顾韦选定了王氏的嫡女,历经“六礼”中的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后,决议于九月初八将王氏女正式嫁入顾家,香兰告知我此事的时候我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晒太阳,闻声只是懒懒的翻了个身,将面上的竹简扶了扶,让它能继续安稳的为我遮挡日光,王氏同是商贾之家,虽然家境不如顾家富足,但王氏的嫡女据说是才貌双全,贤良淑德,也是,能被顾韦相中的儿媳妇,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
:“小姐,你都不担心吗?”香兰在我耳边道。
我毫无形象的打个哈欠,问道:“我担心什么?”
:“这新进门的夫人啊,”香兰急急道,好似生怕我不理解一般,补充道,“小姐便不怕她进门之后欺负您?”
我终是忍受不了她在我耳边的叽叽喳喳,一把挪开竹简坐起身来,秦汉时期人们在众多择偶标准中,最为看重的便是门当户对,门当户对的观念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不同等级的人划分在不同的选择范围中,以顾韦的性子,他定会选择一个社会地位极为相近的人家缔结婚姻,顾睿诚毕竟与我还有顾珍顾珠三人不同,他将来会继承顾家的一切,顾韦会为他做好万全的打算与退路,不得不说,顾韦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儿女都是他的筹码,他也都能凭借我们的婚姻来为他缔造最大化的利益,二姐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我那嫂嫂贤名远扬,是真真的大家闺秀,你当是我这般到处乱跑的野丫头?再说,大哥与我感情在众兄弟姐妹之中最为深厚,她又岂会得罪我这个小妹”
:“你啊,就别想太多了!”我卷起竹简佯装要敲她脑袋,她连连捂着头后退,“小姐!”她嘟着嘴道,我装作风流公子的模样,用竹简挑起她的下巴笑眯眯道:“小美人儿,爷饿了,给爷做些点心来可好?”
:“小姐!”她脸一红,羞得跺了跺脚,嗔道:“夫人见到你这般……这般……”
我笑:“那般?”
:“这般……这般不正经!肯定要生气的!”她总算是想到该如何形容我,“再说了,小姐再这样,小心会嫁不出去的!”
我不在乎道:“若真如此,那便真真是极好的,反正我也不准备嫁人,若要我嫁给一个从不曾谋面的人,还不如让我寻个水池子投水自尽的好。”香兰忙道:“呸呸呸,小姐胡说什么呢,夫人听到了又该担心了!”我耸肩,怕是三年前顾三投水之事让我这位娘心生阴影,自此之后就不让我单独靠近水池边,香兰叹了口气,转身替我准备吃食,带她走后,我翻开面前的书卷,是诗经的《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这一篇描写的是一对夫妻美满的家庭生活还有诚笃而热烈的感情,这种感情陌生而已挚烈,让这个活在三千年后的我曾经非常向往,“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缓缓的合上书卷,我一字一字的小声喃喃重复,从没有告诉任何人,从小在诗经之中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一句,那般宁静美好的生活一直是我所期盼的,只可惜,我曾以为在我现代短暂的二十多年的生涯中,那个与我偕老、琴瑟在御的人真的存在过,后来方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错觉。那个人,始终不曾出现。
:“罢了,继续睡会儿。”耳边难得清静下来,我将竹简重新扣在脸上躺下,迎着日光闭目许久,却发觉自己竟已没了半分睡意,干脆坐起身来,看着夏日的阳光,微微叹了一口,转身回屋。
让我意外的是,第二日我竟收到了来自下邳的信件,转念一想,除了张良,我在下邳也不曾认识别人,莫非是玉瑗有消息了?!我惊喜的忙忙摊开书简,上面展露出俊秀的隶书,看着这字,欧阳询《用笔论》中“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十六字转而浮现在眼前,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字迹,那个温文尔雅、白衣翩然的男子模样淬不及防的闯入脑海中,惊觉,下邳之行时隔几个月,他的音容却依旧清晰如斯,我猛拍自己的脸,呸呸呸,顾卿你在想些什么呢!他只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名字而已!收敛回心思,我一一阅过竹简上的内容,上面写道他说他如今在下邳内开设了一个私塾,并游说周围人家将孩子交由他来教育,此番他接触到了许多形形□□的人,历经其中艰辛,方知我离开前与他说的那番话的真正含义,还道玉瑗之事如今尚无消息,不过还请我不要担心。
秦统一天下前下邳属楚,而楚曾迁都淮阳(也叫陈州,今属河南省周口),当时称郢陈。楚亡后,流风遗韵尚在,而下邳距楚都郢陈不远,秦时多有楚地俊才聚集出没。要知道,楚在战国后期是唯一可以与秦一较短长的大国,只是因楚怀王误中秦计而一蹶不振并最终灭亡,楚人对此心怀怨愤,灭秦之志最坚。而张良此时在下邳建设私塾,无疑是能与当地俊才结交的极佳选择,更何况依他的个性,便是要他去做什么屠夫之类的粗活,只怕他也不愿。
又将竹简细细看了一遍,果然,字里行间难掩其落寞,怕是一身所学难得所用,我心忖:莫非前辈还未将《黄石公兵法》交给他?若是他真的遇此奇书,应该不会如此失意才对,而且他也应是会将此奇遇告知我才对,微微思酌一番,我托前往下邳的商队捎给张良一个口信,此外还修书一封,交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请他送往黄石公住处,至于内容嘛……自然是催促他莫要忘了我的嘱托。
待此之后,我便忙于顾睿诚的婚事,其实并没有多少事需要我插手的……不过是好奇罢了,之前顾珠出嫁的时候我还被囚禁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是故很多细节都不曾参与,如今好不容易获得自由,自然要将这古代的婚礼里里外外看个够。
这期间又收到了一次张良的来信,心中写道他得到高人所授奇书,而这高人正是当初替他医好眼睛的黄石公,话语之间满满的兴奋喜悦,丝毫不提被其刁难一事,让我竟不由得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我笑了笑,本来想拜托黄石公不要去刻意刁难他的,却又怕因此改变了历史,自此史书上少了几笔关于他在下邳时的传说,那不未免有些可惜,所以本来写好的话又被我悉数刮掉,他还道如今学堂规模虽不大,但已趋于稳定,相信不久便能还清欠我的钱财,信的最后道,玉笛之时已颇有眉目,叫我无需心急与担忧。我估模着,若是两个月后玉笛真的有消息了,我还得亲自去一趟下邳,到时候家中有大哥与嫂嫂,想来我那二娘也不敢再怎么乱来。
可能是我太过兴奋,整日在府中到处溜达,在婚礼前夕一不留神竟然感冒了,顾韦此刻也颇为重视我,特意遣了纪先生来为我探脉,我自个儿倒不是很上心,不过一个小伤风而已,岂知被纪先生勒令婚事期间不可出门,怕我将病气过给其他人,我气的对着他摔杯子摔碗,不过知晓他说的话其实确有道理,所以只得闷坐在屋里一整日不说话,便是平日里一捧便不撒手的书此刻也没了兴致,毫无兴趣的随手扔到一边,香兰爱凑合热闹,我也就随她去了,而娘作为四夫人也不得不出席,一时间,院落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拜堂了呢?”我扯着院子里的草自言自语道,前面传来了喜庆的唢呐声彼此交杂,“富贵嫁娶,车軿各十,骑奴侍僮,夹毂节引。”不知道这次的婚事,可如同古籍记载的那般盛大?哎,只可惜我什么都看不到。
:“三小姐在想何事,这般出神?”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蓦地打断我的思绪,我抬头,见到一张温和熟悉的面容,我慌忙站起,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不解道:“纪先生,你怎么来了?”随即嘀咕道,“定是我爹请你来的罢,”复而抬头,问道:“那你此刻不在前面看我大哥拜堂,在这里来作甚?”
纪先生一撩衣摆,在我身旁坐下,随即拍拍草地示意我无需拘束,“我在前厅碰到了四夫人,是她托我过来寻你,怕是担忧你一个人太过苦闷,叫我同你说说话罢了。”
我心中微叹,我这娘亲却是有颗七窍玲珑心,“何止是苦闷,我觉着简直是要闷死了……”纪先生偏头看了看四周被我蹂躏的草坪,意有所指道:“看来确是如此。”我吐吐舌,也坐了下来。
:“现在前面是什么样的情景呢?是不是有很多的人?对了对了,我那新嫂嫂是不是真的如传闻所说那般美貌?”
:“三小姐很好奇?还是……三小姐也想嫁人了?”纪先生调侃道,我一愣,随即反驳道:“才没有!我不过是好奇罢了,倒是纪先生你,怎么到现在也不曾娶妻?”
纪先生本是在笑的,那一瞬忽而黯淡了目光,他苦笑一声,抬头看着万长清空,缓缓道:“三小姐……可是穷尽此生也想做到的事?”
我一怔,似是没想到他忽而会说这些,念起那玉瑗,念起我的归家之路,我十分坚定决绝的回道:“有!”
他颇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我反问道:“怎么,纪先生觉得卿儿不过身为女儿身,便不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寻常女子心中所翼,不过是寻一好人家托付终生,只是没想到三小姐会与她们不同,”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随即缓缓道:“不知在下能否知晓,三小姐心中的最想完成之事?”
我顺手将刘海撩在脑后,看着天上白云朵朵,不知三千年后的现代,是否也如现在这般晴空万里?待我终于寻得机会魂归现代,那一切是否还是我熟知的模样?而这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一切,这所谓的穿越,我真的能对他人启齿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
有时候我甚至都在怀疑,其实现代那二十多年的生活只是我的一场臆想,而生活在秦朝顾府的顾三其实才是真正的我,而所谓的穿越,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