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贺兰舟和陛下对答,视其他人如无物,屋顶的火毒教主早已不耐,从屋顶飞身扑下,攻向贺兰舟,同时另一个被他约来的黑道高手迟疑数息,终于也飞身扑来。贺兰舟举起手中长剑,向火毒教主出了一剑,口中却说道:‘天下乱后初定,百废待兴,天子当国,施政以何事为准则?’他这一剑风华绝代,如春雷乍惊,去势极快,连带着整个人都如游龙一般划去。火毒教主武功虽高,却还是被这一剑刺瞎了双眼,惨然遁逃,可他方才发出火焰几乎伤了天子,刚走到一半,早被一旁的侍卫砍倒擒拿。与此同时,陛下开口答道:‘自昔日武后垂拱治国,严刑峻法绳下,朕登基以来,政令以仁恕为先,用以安抚大众。’他说得毫无迟疑,几句话说完,刚好贺兰舟收回那一剑,竟似有意配合一样。”
叶梦书道:“还有一个高手呢?”
王忠嗣道:“剩下的那人亦是武林中极出名的高手,但武功犹在火毒教主之下。他见贺兰舟一剑之威如此凌厉,早已生怯,但无路可退,只得勉强出手。贺兰舟此时便又挥出一剑,口中问道:‘昔日大非川之战,折军无数,孤儿寡母,至今犹闻哭声。天子当国,当何以处战?’陛下答曰:‘覆师青海,黎民母哭其子,妇哭其夫,深可痛惜!朕既登基,理当少贪边功,修养国力,但若胡兵来犯,自然也要奋起抗击,加倍奉还。’话音未落,另一位黑道高手便也被一剑击退。”
说道这里,王忠嗣深深叹了口气,叶梦书知道他是想起了石堡一事,说道:“看天子如今,可是忘了这些话了。”王忠嗣忽地激动起来,喘吁吁地说道:“可我还没有忘记啊!我那时年幼,见到陛下他英明神武的风采,早就心折神往,贺兰舟那二十几个问题,我大半都记不得了,却只有这一条,记得清清楚楚!后来我苦兵书,终于在十八岁那年,陛下他问诸人兵法,我应对如流,被委以兵权……叶公子,我这一生所作所为,半是为了保国安民,半是为了陛下在我心中天神一样的地位,你叫我如何怨他、恨他?”叶梦书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叶梦书才道:“那日贺兰舟竟问了二十几个问题么?这些问题竟个个都是关于治国施政,非要逼得皇帝在所有人面前一一解答么?”
此时王忠嗣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点头道:“那日他刚击退两人,便又有一个黑道上唤作‘宋义王’的指法高手暗中突袭。那人的武功也是十分了不起的,但贺兰舟依旧只用一剑,便断其一指,将他击退。这人一退,不知何处传来一个老头子‘咦’地一声,随后说道:‘小女圭女圭好生厉害,老叫化领教领教。’转出一个枯瘦老人,却不知是如何藏身在内庭的,向着贺兰舟就要出手。一边的张天师呵斥道:‘褚长老,你德高望重,也要来趟这浑水么?’原来那老人是丐帮中辈分奇高的一位长老,当时的丐帮帮主都要叫他一声师叔祖,平日里游戏人间,不想居然也来凑热闹。”
叶梦书好奇道:“三十年前的丐帮帮主是董先生吗?”王忠嗣道:“不是,那是董庭兰的师傅辈。这位长老若是活到现在,董先生应该叫他做太叔公的。当日贺兰舟并不慌乱,缓缓伸出剑去,这一剑虽然缓慢,却神妙无方,那褚长老被张天师一喝,微有迟疑,出手在贺兰舟之后,中途又三次变招,最后却好似故意撞到剑上一般,大叫一声,扶腕而退,同时口中大呼:‘厉害!厉害!都说前浪死在沙滩上,老头子在你面前,居然连个浪花都算不上,这一辈子武功是练到狗肚子里啦!’回身跳上屋顶,从此江湖上便再没他的消息了。”叶梦书一笑:“此老行事天真,倒是个奇人。”
王忠嗣又道:“那时众人都愣愣看着陛下和贺兰舟两个一问一答,除去火毒教主行刺被擒以外,其余的高手败北后都能全身而退。陛下答过贺兰舟新问的两个问题,见那老人有趣,便也起了戏谑之心,微笑着高呼道:‘来人呀,别光看着,把贺兰舟擒下,能与他对敌两剑的重赏。’这是圣旨,谁敢不从?立刻就有不少宫中的顶尖高手再次攻向贺兰舟,而四处隐伏的许多江湖高手也纷纷现身,只有陛下他在高台上向下看去,傲视群雄。”停了停,王忠嗣又陷入了一阵回忆,似乎看到李隆基当年给他莫大震撼的绝世风采。
“贺兰舟的武功,着实是太高了,太高了……他一连问了陛下二十五个关乎国计民生的问题,便也用出了二十五招神妙无方的剑法,同时击退了二十五个朝廷和江湖上顶尖一流的高手。终于在第二十六剑又击退一名高手后,借势跃回高台。此刻大家早就为他的剑法武功所折服,又都深信他不会伤害天子,便都停了手,看他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当时陛下正在回答他第二十六个问题道:‘乡间小民、封疆大吏,入京贡献奇珍异宝,谄媚天子以求进用,这是小事,朕前些年已经下诏,朝廷税赋以外再不接受其余的了。’话音刚落,贺兰舟的剑锋便已搭到他的脖颈边。”
叶梦书正在想:“那日杏园宴上大出风头的安禄山可就是靠着假称李靖托梦、庙中生芝这种事情谄媚天子,才升迁的这么快啊!可见若是天子爱听谄媚,那么小人自然有空子钻,天子若是立身持正,那么禁不禁止别人献宝都是无妨……啊!”他忽然听到贺兰舟剑指天子,不禁惊叫出声。
王忠嗣道:“那时人人都是这样惊叫的……贺兰舟把剑横在陛下颈边,陛下却神色不改,淡淡说道:‘阁下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冒犯于朕,此刻你还有话说么?’贺兰舟点头道:‘还有一问。’随后一指高台上的武惠妃道:‘自武后至今,后妃临朝已成国之禁忌,今日陛下亦有宠信的妃子,还请示下。’这么一来,不仅武惠妃一声惊叫,连陛下都大感为难。”
叶梦书奇道:“这是为何?”
王忠嗣道:“陛下他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武惠妃是武后的侄孙女,那时还不是贵妃。但她与陛下自幼相识,虽然天子另有结发皇后,但若说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怕是连如今的杨贵妃都及不上她了。”
叶梦书道:“我平日里只听人说起杨贵妃美貌天下第一,极受天子宠爱,却不知这位武惠妃也是一位奇女子。”
王忠嗣道:“杨贵妃自然是绝色美女,武惠妃的姿容虽不及她,也只是略微不如罢了,何况她追随天子于少年之时,更有一份知己之情。我自幼便在宫中长大,见得天子对杨贵妃的宠爱虽然无以复加,可比起武惠妃来却总差上几分窝心。这位武惠妃命运甚苦,起初生了两个王子一个公主,都年幼夭折,后来的万安公主一生下来就交由别的妃子抚养,这才长成。那之后武惠妃身体渐弱,没几年便去世了。”
叶梦书惊道:“原来万安公主是武惠妃所生。”忽然想起当初在李泌家中偷听到的太子谈话,说道:“据说万安公主与武惠妃模样近似?”
王忠嗣道:“不错,想不到叶公子见闻很是广博,万安公主虽还幼小,眉目间却像极了武惠妃,为此陛下对她最为宠爱,许多事情连杨贵妃都要容让着她。宫中所有的王子公主,见了陛下都叫‘父皇’,可陛下唯独让万安公主叫自己做‘爹爹’,那是他怀念当年还是王子时和武惠妃的恩爱。”
叶梦书道:“原来如此,既然这位武惠妃如此得宠,难怪当日贺兰舟发问,天子会踟躇不答了。”
王忠嗣道:“那日贺兰舟一问出口,陛下便与武惠妃四目相望,武惠妃的眼中已然带泪。陛下见之不忍,便迟迟不答。众人心中都不禁想:‘当初武后得以夺国乱政,便是因为太宗高宗两朝专宠,而后中宗死于妻女之手,也是因为懦弱宠溺后宫妃子之故,此刻陛下若是不答,大家当真寒心。’过了好久,陛下终于缓缓点头,虽然并不说话,但大家见了,知道天子这是答应抑制后宫权势的意思,都暗暗舒了口气。果然在那之后,就算陛下他废了皇后,武惠妃也终究不能封后,而等她刚刚过世,陛下便追封了她皇后的名号。”
王忠嗣说完,忽见叶梦书一脸不屑,便道:“怎么?”
叶梦书道:“学生想到几句话。”
王忠嗣道:“请讲。”
叶梦书悠悠说道:“越王甲兵已登舟,吴宫歌舞尚未休。从来大道关成败,何必纷纷说女流?”
王忠嗣文武双优,听他说话,立时便知他心意,微笑道:“自古盛衰成败,总归是大臣谏言,国君决策,女子再如何魅惑,毕竟做不得主。譬如吴王若是不好歌舞宴乐,西施再如何蛊惑也是无用,可他若是喜好游玩,那就算没有西施,也会有南施北施的,公子借西施的故事为武惠妃叫屈,也有一些道理。只是本朝之前有武后乱政、韦后弑君的例子,几次差点夺去李唐江山,朝中人人害怕此事重演,那也说得过去。公子年岁太轻,不知详情,未可轻发议论。”
叶梦书也不多置辩,又问:“接下去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