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侍立的家人女使便纷纷跑上前去,叫唤的抚胸的乱作一团,却把张玉含晾在了一边。小真和小袖二人本站在堂外,见此情景也跑了进来,却看到张玉含满脸挂着泪水,悄悄将面纱戴了回去。
小真知道她非但伤心,而且自责,忙上前偷偷拉了她一把,轻声道:“小姐莫太在意,夫人年纪大了,想是一时心疼小姐,才缓不过这口气来。”
张玉含也不答话,只是怔怔看着程夫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小袖本来就对家人吩咐她们请小姐进角门心怀愤懑,这时更是忍不住,嘀咕一句:“夫人方才不晓得小姐这般遭遇,还能哭出‘可怜的儿’来,现在晓得了,倒顾不上可怜女儿了。”
那女使翠玉正急着给程夫人掐人中,又吩咐取返魂香来点,耳音倒灵,听见小袖说话,便转头来狠瞪一眼:“夫人倒是愿意疼儿女,也要儿女可人疼才是。像这般三年两载的犯个病症,老大年纪却不出阁,早成了乡里笑柄。如今还划花了一张脸回来,不说夫人,就算我们这等下人,不被吓死,也要嫌丢人羞死!”
“你!你!”小袖被她抢白,又听她直斥小姐,气得伸出手来指着她,却不知如何还言。
翠玉这番话其实也是逼得急了,一时月兑口而出,想想对小姐多有不恭,但因为说的都是多年来女使间传来传去的实情,也不太愿意告罪。只好哼了一声,装作看不见站在当地的小姐主仆三人,仍是去顾程夫人。
小真一双眼睛只盯在张玉含身上,见她仍是止不住泪水,但听了这番话,并不见过于气愤或是悲伤,连话也不说,突然向外走去。赶忙叫了一声“小姐”,紧随其后。
张玉含回头冷笑道:“你别担心,我只是在这里待着气闷得慌,出去透透气。”
“瑶儿!”忽听身后程夫人一声呼唤,张玉含随之停步,但不敢回头。小真小袖一同提起心来,只希望程夫人说几句贴心安慰的话,谁知她长长叹了一声,道:“瑶儿,不是娘不愿留你在身边,但乡里街坊都道你已出阁,你爹又是好面子的人,若被人揭出他养了你在家……”
“娘,瑶儿晓得。”张玉含答道,并不转身,只是抬手拭干了泪,手指碰到脸上深深的伤疤,声音不免有些颤抖,“瑶儿这就离开,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说罢终于慢慢转了回来,并不进屋,就在堂前滴水檐下跪倒,深深叩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离去。
“小姐!小姐!”
张玉含低头走出程宅,心知此处与自己再无瓜葛,又怕被人看到,随便拣了个方向急急前行。走了半条街,却听见身后呼唤声由远及近,一回头,就看见两个少女气喘吁吁地赶来,一穿水红,一穿鹅黄,正是小真和小袖。
她知道这两名女使一直侍候自己,想是不舍,但不愿她们随自己流离,待二人站定便道:“你们还是回去吧。”
小袖不等她再说第二句,抢着道:“小姐,不是小袖抢白你,你这独身一人在外,出的事情还少了?没个人照顾怎么成?”
张玉含并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来,打个愣怔,小真也已接了上来,道:“小姐,莫道你待我们不薄,就算只是按小袖说的,我们也不放心你就这么走掉。你虽然会些武功,就小真看来,跟不会也没什么两样,一个孤身女子岂不处处受欺?若是咱们三人同行,好歹也有个照应。”
这两个人异口同声,竟是都说她不会照顾自己,出外并无阅历,容易吃亏,张玉含心知这并非轻蔑,却是着实的关心,于是也无话可说。
小真便亮了亮手中的包袱:“小姐也别怨夫人了,毕竟是做父母的,在我们临出门前又叫回去,吩咐着带这个带那个的,连小姐的佩剑也拿来了。”
“是。”张玉含这一声答应,和着长长的叹息,“我谁也不怨,只怨自己命苦罢了。”
“小姐,”小真怕她自怨自艾,便又叫了一声,“夫人还嘱咐说,员外有个远房表妹嫁到宜兴,本打算将小姐送到她家住段时日的,如今不妨投奔过去,也好将养身体。”
张玉含听母亲安排得如此详细,也再无异议,便前往宜兴。她那远房表姑孙氏嫁入宜兴魏家,家境也颇富庶,当下接她入府,并无二话。
小真小袖只道那魏家员外心地宽厚,孙氏姑娘爱惜亲眷,心下倒松了口气。然而张玉含却隐隐觉得不妥。她一进府便感到了魏员外那遮遮掩掩的目光,本来以为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但过不多日,只要出房散步,总能在院子里当面撞见他。
她先前被欧阳克调戏过多次,对那种恶意的目光绝不陌生,何况那魏员外见她不好意思避嫌,总是上前叫一声表姑父,便越发得意起来,借伸手搀扶她之机,在她手腕上捏上一把。
张玉含心想寄居人家檐下,总不好撕破脸来闹,想要告诉表姑,又担心无凭无据,难以取信,少不得忍了下来。谁知这日傍晚,她在房中闲坐,突然间一个身影闯进门来,望着她哂笑。
“表姑父?”张玉含惊叫一声。那魏员外却不答话,也没管她忘了见礼,径自走来坐在张椅子上,只是盯着她。
张玉含情知自己如今毫无姿色,若说魏员外对自己有何企图,只怕还抬举了自己。但他这般不顾礼法闯入自己屋子,到底有什么用意?
“瑶儿!”魏员外突然间开口叫她,却又不说别的话,越叫越像是失了心魂,“瑶儿,瑶儿……”
“表……表姑父……”张玉含觉得情势不妙,一边勉强答应,一边四下寻找小真小袖。然而那两个少女连人影也不见。
“别找了。”魏员外冷笑道,“这院里不会再有人来。瑶儿,过来,陪表姑父说说话可好?”
“表姑父,”张玉含壮起胆子看着他,“你擅入我房,于礼不合,若是让表姑知道?”
魏员外猛然挥了一下手臂,带落桌上的茶杯,碎瓷片与残茶溅了一地。“什么于礼不合?别以为我不知,你在家中待字多年,始终没有出阁,却有一天被个采花贼劫了去!你还装什么冰清玉洁?”
他越说越是起劲,嘴角边带着三分yin邪的笑容,凑近张玉含的耳畔:“说实话,你这张脸乍看上去,很是倒人胃口,但这副身子……表姑父当年也是纵横花丛一掷千金的浪荡风骚客,娶了你那表姑才做了穿鼻牛,一看你这身子,就知道是上上等的**……”
张玉含拼命摇头不愿再听,怎奈魏员外竟伸手上来抓了她肩膀,随即在她颈窝里乱嗅。她本来还顾忌着叫嚷出来被人撞见,彼此有失颜面,此刻也管不得许多,正想开口叫时,被魏员外一推,被他压倒在床上,声音便闷在了胸口。
她脑中嗡的一声大响,似乎各种思绪全都涌了上来,乱哄哄的不可索解。混乱之中只有一丝清明,意识到此刻情急,也顾不得想什么武功,本能地膝盖一抬,正撞在魏员外胯下。只听那魏员外吼了一声,随即向一旁滚了开去,蜷在床边无法动弹。
张玉含突然觉得很想笑,奇怪的是她明明气得浑身颤抖,却当真笑出声来。还不等她从床上站起,那魏员外弯着腰过来,抬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即便如此,她的笑声竟还是没有止歇。
魏员外方才猝不及防,那命根子委实受到重创,连身子都直不起来,欲火尽泄,耳光打完力气也去了大半,狠狠地看着张玉含,呸的啐了一声,转身出房,背后还听得张玉含的笑声隐约传来。
小真小袖直至一个时辰后方回,说是被表姑娘房中的女使叫去帮忙。张玉含便猜到了**分,想是那女使或受魏员外威胁,或是与他也有暧昧,才帮他调开闲杂之人,也不提方才之事,自顾歇息。
第二日一早,她连小真小袖二人也不叫,悄悄出了魏宅。她本是客居,并无太多人侍候,偶尔在门口遇上个把家人,也不问她去哪里。
她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并不知要去往何方,欲做何事,只是随意行走。不一时街上行人渐多,经过她身旁之时,却无不投以异样的目光。她伸手一模,才知出来匆忙,连面纱也忘记戴了。
她不敢再往人多的地方行走,专拣无人之路转弯,不知不觉便行至郊外。此时日初东升,旷野上如罩了层轻纱般朦胧,远处隐约可见太湖湖水泛波,银光乱闪。她只觉天地之大,居然无自己容身之处,不由得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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