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离了博雅楼便一直往北,向方才看到的湖泊而去。那湖乃是引西湖水灌注而成,即称为小西湖,湖上叠石为山,以象飞来峰,是大内宫苑的中心景致。他虽不知名称,一见宫中格局,便知道张玉含口中的庭院瀑布之类,当在那湖泊附近。
其实他对张玉含所说的倒有八分相信,以他的江湖阅历,自然是一眼便能看出这女子是否言不由衷。而且张玉含的故事虽然听上去漏洞百出,但若是诚心编出来的一套谎言,自然要编得更圆满一些。加之她说话行事的风格,确实跟黄药师平生所见任何女子都不相同,说是来自久远的后世年代,也未必不是实情。
但他先后两次见到张玉含,尤其这一次又和她同行,已经知道她的确不会武功,又对世事不太了解,真放她孤身一人在外,恐怕很难自保。皇宫中虽然禁戒森严,毕竟地广人稀,把她安排在冷僻之处藏身,倒比外城要安全得多。只是看她神情,好像是认为不被信任,有些苦恼兼自嘲的模样。黄药师心里记挂女儿,也懒得跟她解释许多。
不一时来到小西湖之畔,暮色已经彻底转为夜色,但只听水声也很容易找到瀑布所在。他事先知道了山洞内并无武穆遗书,并不进去探寻,看看旁边一座敞轩,单檐歇山,匾额依稀是“翠寒堂”三字,想这湖泊周围景分四季,此处应是赏夏景之所,堂上却是无人。东邪黄药师哪里把这皇宫看在眼内,像在自家一般径直登堂入室,往正中坐了,静待完颜洪烈一干人等前来。
并没等多久,便听到堂外传来多人的脚步声,除去一人步伐沉重,显然是武功低微,其余的都在中上水准,料想应是那金国王爷和他搜罗的所谓武林高手到了。
忽听一声呼叱,一声惊叫,虽都压低了嗓音,还是清清楚楚传到黄药师耳中。他对女儿的声音当然无比熟悉,那“哎哟”一声,除了黄蓉难道还会有别人?
身形一闪,黄药师便冲到门口,却听黄蓉突然咯咯轻笑,似是毫无危险。正不解其意,只听她道:“欧阳伯伯,赵王爷,你们原来进皇宫游玩,为什么不带我?”
黄药师暗中吃惊,心想:“为何蓉儿与欧阳锋在一起?”又想到方才并没听到欧阳锋的脚步声,应该是发现黄蓉偷偷跟随,所以落后一步堵截她。他审视堂外众人实力,除欧阳锋外自然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听黄蓉话语间的意思,似乎一路都与那金国王爷等人同行,实在猜不出她作何打算。
只听欧阳锋笑道:“赵王爷有正事要办,这才夤夜进皇宫,什么好景致也看不见,岂不是闷坏了你?谁想你这丫头鬼灵精的,竟还是跟了来。”
黄药师听他语气并无敌意,想黄蓉一时还没有危险,便隐身在门后静观其变。好在欧阳锋方才注意力都在黄蓉身上,竟对他这生平劲敌之一在旁窥伺竟一时没有察觉。
只听完颜洪烈说道:“小王仔细参详岳飞遗下来的密函,又查考了高宗、孝宗两朝的文献,断得定那部武穆遗书,乃是藏在大内翠寒堂之东十五步的处所。”
堂外众人的眼光都投向堂边的瀑布。黄药师事先听张玉含说过,便只是微微冷笑,注视着黄蓉的身影不放。那四处撞祸的丫头果然对完颜洪烈的话无动于衷,站在人群之后歪着脑袋,虽然看不清表情,也知道她心里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了。
黄药师心道,西毒欧阳锋岂是好招惹的,这丫头在他面前定然讨不了好去,便在盘算如何趁众人不注意时带走黄蓉。只见欧阳锋对盗书之事似乎并不在意,在一旁袖手观看,仿佛不经意般地站在黄蓉身侧,却是分外棘手。
但其他众人均是完颜洪烈重金礼聘而来,此时正是卖弄身手的机会,争先恐后地前往瀑布之后探索。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挡在众人面前。打头的藏僧灵智上人也不及看清是谁,运起大手印掌力拍了过去,却听砰的一声,双掌相交,竟被震退数步。
千手人屠彭连虎、鬼门龙王沙通天等人都是一惊,心道来人功夫好强,忙抢上前去夹击,谁知那人影纵身飞跃,掠过几人直奔后方,同时喝道:“完颜洪烈,今日定要取你性命!”
话音一出,黄蓉顿时月兑口叫道:“靖哥哥!”
如果张玉含身在此处,说不定又要郁闷剧情怎么胡乱改动,但黄药师只听她说了个大概,本来也是半信半疑,此时见郭靖突然现身,惊讶之余仍是注意着黄蓉。只见她正要跑上前去,却被欧阳锋伸手一拉,退开几步,道:“小丫头别乱跑,这小子想刺杀王爷,看伯伯们教训他。”
果然众人再也顾不得什么武穆遗书,群起围攻郭靖,不让他接近完颜洪烈。奇的是短短数月,郭靖的武功竟然突飞猛晋,同时力战数人,片刻间竟然不落下风。
观战的欧阳锋知道这是他勤练九阴真经的成果,不由细看武功招式,与自己所得的抄本相印证,却觉得手里一挣,是黄蓉想甩月兑他奔上前去,便嘿嘿冷笑。
“怎么,侄媳妇儿,对老相好不能忘情么?”
黄蓉闻言大窘,一时间倒忘了自己一直以此身份混在这一行人中,本来打算伺机做点小手脚,陷害这些坏蛋一番。但欧阳锋心思缜密,早发现她不怀好意,只是以为九阴真经至少有一半在黄药师手中,还不想马上撕破脸而已。黄蓉虽然心机灵巧,又怎么能敌得过阅历丰富的西毒。
此时郭靖的情况也已危急。他的对手都是江湖老手,又是武林中自成一派的人物,交手几十回合下来,就大概模到他的招式路数,几人轮流上前与他缠斗,想耗尽他力气再下杀手。郭靖性子执拗,虽然势单力孤,却凭着一股刚毅的劲头苦苦支撑,并不后退逃跑。
黄药师在旁看到他苦战,与那金国王爷为敌,倒是突然多了几分好感,想上前相助,又顾忌女儿还在欧阳锋掌握之中,转念一想,回身抓起堂中案上一只铜盘向外扔去。
他这盘子倒不是扔向战团,而是奔着翠寒堂院外飞去。本来此间打斗,完颜洪烈一方都尽量压低了声音,郭靖喊完了那一句后又不知道继续呼叫,这时铜盘在院外落地,半夜间发出铛啷一声大响。
只听响声过后便有纷杂的脚步和喝问声由远及近,果然是惊动了宫中侍卫。完颜洪烈一惊,转头看见欧阳锋还在好整以暇地观看众人相斗,知道无法命令于他,微一思忖,便叫道:“欧阳先生,你能把这小子赶开么?”
欧阳锋听他言语中像是对自己颇无信心,一时受激,道:“有什么不能?”排开众人,上前双掌推出,正是蛤蟆功的掌力。
黄药师一见他放月兑黄蓉,飞身上前,拉起女儿便想退出这是非之地。谁知黄蓉一转头,叫了一声:“靖哥哥!”却见郭靖的身体慢慢软倒在地,欧阳锋站在一旁,再次举起双掌。
黄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猛然间向前疾冲,竟在欧阳锋出掌之际硬生生挡在了郭靖身前,嘶声叫道:“欧阳伯伯,你将我一起杀了吧!”
欧阳锋一怔,还不及决定这掌是否打下去,身侧一股劲风袭到。他料得来人乃是强敌,收掌一挡,顺势向一旁让开,只见黄药师的一袭青袍出现在眼前。
“锋兄,小女顽劣,可是有得罪之处,需要锋兄亲自教训?”
欧阳锋见黄药师亲到,心想黄蓉在自己身边屡作手脚,必然是其父指使,但此刻点破毫无意思,当下冷笑一声:“药兄,令爱好大的架子,我们欧阳家不敢招惹,婚约之事,就此罢休,令爱你带回去就是了!”
说罢扭头便走,与完颜洪烈等人避开宫中侍卫,径自出宫。
黄药师虽然听得他话语颇为无礼,但好歹是说明婚事作罢,也未尝没有松一口气。一手拉起扑在郭靖身上连声呼唤的黄蓉,另一手托起郭靖的身子,便往事先看好的路径而去。
宫中此时已乱作一团,四处有侍卫跑动呼喝查问之声,但黄药师早把周围地形看过一遍,带着郭黄二人隐在回廊尽头处,过了多时,人声也渐渐稀了,这才顾上查看郭靖伤势。
黄蓉初时全心放在郭靖身上,父亲现身之时也是郭靖受伤之际,竟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上一声,此时又是惭愧,又是担心,一句“爹爹”出口,已经声作哽咽,忍不住扑到黄药师怀里哭了出来。
被她一叫,黄药师那口郁闷之气也不知道散去了哪里,一边轻轻拍着她背以示安抚,一边试探郭靖气息脉搏,随即笑道:“蓉儿,你这傻小子还没死呢。”
黄蓉惊呼一声,马上又捂住了口左右张望,见无人发觉,立刻破涕为笑。黄药师心里却忍不住叹了无数酸溜溜的气。
天色将明时,他们便在内苑中另找了一处僻静的院落藏身。一夜搜索后皇宫内也恢复平静,那护卫禁军早将搜查范围扩展到整个外城,挨家挨户地盘查,也不知捕了多少嫌犯,却不想“刺客”其实还留在宫中。
黄药师早料到这点,是以在皇宫里待得甚是安稳,只是郭靖受到蛤蟆功正面冲击,伤势不轻,需先助他运功疗伤。心想张玉含所在的书楼即使盘查也不会很细致,这段时间应无大事。
又到了黄昏时分,郭靖混乱的内息已经大半经由黄药师的导引归入正途,也渐渐恢复意识。黄药师对张玉含多少有点放心不下,便留下黄蓉看守,自己前往博雅楼。
他想张玉含既不会武功,胆子又小,算是比较识时务,不会像黄蓉那般四处乱跑。径直飞身上楼,推开楼窗向内一望,只见书卷整齐,尘封依旧,哪里有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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