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含在黑洞洞的书楼里站了半天,总算适应了微弱的光线,便轻手轻脚地走到离楼梯口最远的角落坐下。确定即使有人上楼,不走到面前是看不到她的,于是心闲下来,双手抱膝胡思乱想。
这段日子她好像没找到过完整的时间来研究一下自己,穿越是既定事实无法更改,但和原来的正主儿共用一个身体却是她从未想到,想到也不一定想得出来该如何解决的。所以她想,要不要接受自己已经在生存的世界死去的事,采取什么办法从此沉睡下去,把这个身体归还给原来的主人呢?
但是她现在这么悲惨的境地好像都是自己惹出来的,甩手不管是不是太过不负责任?
“是啊……”
当张玉含听到这个缥缈的声音时险些从地上跳起身来,左顾右盼了一阵,才意识到这声音是直接从头脑中传出来的。
“程瑶迦?你……”
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因为每次自己主导这个身体的时候都习惯性地忽视掉另一个人格——还是主人格——的存在,也许是没有真正死过一次的缘故吧。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出来吗?”
终于还是对方把她的问题补全。张玉含惊异于这个年龄上远比自己为小的女孩的洞察能力,但对方马上笑了起来——这感受很奇怪,并不是作出笑的表情,而是察觉到“笑”的心境,有一些善意的嘲讽在里头。
“你还没发现?我能记得你以前的事,你应该也能知道我的吧?”
被她一提,张玉含这才想到,这一次自己恢复意识时,竟然可以回忆起落海获救之后、直到在浔溪村遇到黄药师之前的经历,而那段经历明明是属于程瑶迦的。
可是这代表什么?两个人的记忆互通,那么人格会不会也渐渐互通呢?
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张玉含忍不住抖落一身寒意。要让自己和程瑶迦这样斯文柔弱的女孩融为一体,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也认为不会如此。”
“呃……”张玉含被突如其来的插话噎了一下,原来各自的思想也瞒不过对方,这么说来——“哈,也对,我的事你现在完全清楚了呢……你应该不会接受我这种人……”
“并不是。”
能够感受到程瑶迦这一否定当中的坚决,张玉含不免有些感动。也许她一直在期待着这种支持,从“上一世”开始,也许只要有人说一句“没关系,你没有做错”,她就能继续走下去……
“但我仍然是错了,不是吗?”她忘记了和程瑶迦之间的年龄差别,认真地询问着,“我做事总是不考虑后果,又不能保护自己……保护我们,才让你……”
她几乎是有些急迫地等待着,等待什么自己也说不上,只是想听到一个回答。
但是意识中突然沉寂下去,良久良久,才传来一声深长的叹息。
毕竟还是不能接受吧?张玉含想,要是没有自己,要是这些其实都是一场荒诞的梦境,那就一切都轻松了。
她把头在膝盖间埋得更深了一些。
并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环境的静谧几乎成为一种幻觉中的喧嚣,张玉含还是不能入睡。
一方面她仍然在纠结着自己和程瑶迦这种共生却各自为政的关系,另一方面,她当然也不敢这么轻易就在皇宫里睡着了。
就算黄老邪言之凿凿说这里不会有人来,她终究还是身处那个看似安全实际上会有各种人物来去自由的皇宫——洪七公应该也在吧?
想起洪七公,她心念一动,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正在思索间,窗外、终于、有了动静。
告警的梆子声和来来往往跑动的脚步声都在宣告这天夜里的盗书事件已经发生了。证实自己预言准确,张玉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幸运的是,博雅楼附近果然没有太多的搜查,嘈杂的人声来了又去,只是从院落旁边经过,然后便渐渐消失。
张玉含盘算着该是黄药师与郭靖黄蓉二人会合的时候了,说不定有他在场,郭靖也不会被杨康暗算,不会受那么重的伤,那么他们大约很快就会回来寻找自己。
她一边等着,一边还在思忖刚才是想到了一件什么事,不知为什么困意猛然袭来。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能看见明亮的天光,不禁吓了一跳,想自己居然没心没肺,就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睡了过去。四下张望了半天,确定并无人来过,才稍有安心。
然而疑惑马上随之到来:把自己丢在此地的黄药师去了哪里?
还不太清醒的头脑无法分析,张玉含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刚想借着窗缝窥视一下外面的情况,突然觉得两腿既麻又软,头重脚轻,站立不住。
灵光一闪,她终于想起昨夜一直记挂的是什么事,又为什么会被按理说应该在御厨房里大块朵颐的洪七公勾了起来。
——她昨天没吃晚饭!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张玉含就觉得胃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抽痛起来。然而此时天色已明,她又实在不敢私自离开这个藏身之地,只得一手按住胃部,弯着腰走到书架跟前,试图找些可读的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对古文古书本来生疏,也没什么目的性,信步走到史部架前浏览,顺手把《新唐书》的书函抱了下来打开。她想这书是本朝欧阳修编撰,想必是全本,也不知道后世是否有散佚——反正就是有,她也分辨不出来,不过消磨时光罢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心情只能用《西游记》第二十五集中猴子的一句台词来概括:
“啊,师父,这经书上并无半点字迹!”
张玉含怔怔地坐在地板之上,面前摊开的是完全空白的书册,突然间胃又抽痛起来。
她开始有种不详的预感。
片刻之后她像着了魔一般把架上的书函一一抱下一一打开,不一会身周就布满了同样雪白无痕的书页。
楼里充满了上午**点钟的明亮光线,张玉含直起身来站在一堆打开和没打开但基本确定全部是白本的“书籍”当中,觉得低血糖的症状越发严重起来。
“这到底……”她不自觉地发出声音,甫一开口自己也吓了一跳。书楼里仍然空荡荡的,整整一夜没有任何人声,使得这半句话几乎变成有形的东西,在空间当中盘旋飞舞,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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