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闪开舞到身前的枪刺飞矛,扫望了一眼那些接近颠狂的军兵,充满不屑,收起长剑,飘身而起,长衫抖动在烈烈风中,一种莫测的气息油然荡开,围拢到近前几丈的数千军兵,“哗”的一声,倒飞出去,往后被远远的抛到了尸山之下。他本立身在尸山的最高处,现在飘飞起来,身外笼罩着一种裂人心魄的气息,使人难以靠近到他身前十丈之处。
居高临下,俯瞰于世,面上表情极为恬静,仿佛临世的神般洒月兑自如。说话的声音,也充满了难以表述的威严之态,穿透了一切的性灵,远隔在千丈之外的欢乐子在乱军喊杀中也听得清清楚楚,字字如刻。
“欢乐子哟,你可知道如此之多的无辜之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最终之原因,仅仅就是因为你的懦弱呢!”
听到他的讥诮,欢乐子才从良久的惊骇之中缓过神来,此时二十万铁骑已经沦亡殆尽,后来赶赴的军兵也填进去了大半,连绵的尸山逶迤数里,峰峦起伏,串连的血河聚成湖泊,浪花翻卷。整座王都已面目全非,城垣残破,楼墙坍塌,街倾巷埋,支离破碎,使人不忍相望。
重重的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是啊,都是我的错。”一睁开眼,意气顿长,指着飘身空际的凄凉说道:“你要杀的人是我,这么多无辜之士却因此而死,你纵然残忍了些,可错仍是在我,我本该只身与你一战。你停手吧!”振臂高呼:“城中三军听令,即刻收兵,退出皇城,休要再往前厮杀!”
然而,却没有人退却,相反,军兵的斗志更加激昂,面对着这个如同死神样的人,没有人肯退却,他们的意志无比坚定,就是一定要诛灭他,那怕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高呼着,重整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成批成批的往前冲击,怒如奔流。即便经历过了邪灵之厄,那也不足以使他们动摇最初的信仰。
置身于死亡的世界,死亡就在跟前,目睹过了太多的死亡,于是死亡也不在可怕。没过几刻时间,丧亡在邪灵爪牙之下的军兵已过十数万。死去的人支离破碎,尸骨不全,活着的人也忘却了伤悲,甚至于恐惧也连同对同袍们的痛惜一起丢失在了这死亡充斥的世界里。他们狂呼着似已颠狂,举着刀枪冲向死神所据守的尸之山峰的最顶端。一个个手舞足蹈,明明已经完全的失去了自我,像当初儿凄凉那般的痴狂,还喊着要维护人间正义,灭除邪恶杀死此刻已然明透的如同秋水那般清澈的凄凉。
看着他们的奋勇进取,凄凉笑了,笑得非常舒心。
有谁见过恶魔的笑容?
恶魔,这个让人避讳莫深的字眼,叫人听见,无不胆颤心惊,知道它残暴凶狠,之对于它的生就,几乎无人顾问。
那么他又是因何而诞生的呢?
恶魔临世,大地一片喧腾,众生惊恐愤怒,因为他要用鲜血来清洗大地。
神明临世,大地也一片喧腾,众生欣慰欢悦,因为他会用大爱涤荡邪恶。
可是世人那里真就明白了神的心意。看着大地之上满布着的邪恶,他真的就会像世人期许的那样,流下痛惜的泪后而使光明普降?
怎么就知道他涤荡邪恶的方法不是用犯罪者的鲜血来清洗的呢?
不正是由邪恶生养了恶魔吗?
邪恶不正是由于人性的腐朽而滋生出来的吗?
要说罪过啊,就在人类本身呢!
恶魔的临世,也说不定正是神明降下的意旨呢,惩罚罪犯,不正是防范犯罪发生的常用手段吗?
对于血气冲进脑门的勇士来说,欢乐子的命今完全等同于过耳的秋风,闻也未闻,只管自己往前冲。
都到了这个份上,欢乐子知道是唤不回来,长啸了声,跃下高台,投身滚滚的洪流中,大声呼喊着奔向凄凉。他的妻子们没再拦他,只是默默的注望着他,每人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继承了先世的圣贤们意志的我,此刻有很多重要的事得去完成。跟你在这里纠缠,实在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凄凉瞧着涉身血河之里拼命往这边赶来的欢乐子,用一种甚是大度的语音说道:“不过因为宿怨未了的关系,仍然有些和你瓜葛不断心情不爽的感觉。我想,这刻的你若不和我做个了断,心中会更加的不爽。做为对你的眷顾,吾将在此多做逗留,以偿汝之心愿。”
说着,飞身下来,挟着王者归来的气势迎向欢乐子。朗声大笑中,所经行之处的路道两旁,军兵离散,凌空飞扬,被抛得满天都是,好似天女正在散花呢。从觉悟的那刻起,已没再断送过一个人的性命,不是不忍心,多半是觉得有些太不屑吧。
亦柔把袖轻展,素手扬间,“情丝”飞旋,灵光闪处,正在欢乐子的胸间,缠绵绕紧,织成一套战衣,护住了他的每一寸体肤。欢乐子感受到妻子的温存,不禁回头相望。与他四目相对时,亦柔只是点了点头。
值时,玉凤夫人举起了剑,剑光如射,直入中天,长生如电,纵在云端,精光魄化,照彻寰宇。欢乐子感慰到爱人的心,也把手中的多情环抛了出去,十丈高空,自旋而飞,光魄敛起长生之剑的流影,形成两个光圈,错交相扣。
月精之轮只是一弯半月,魄光绕起,环在欢愉的身外,流光如银,皎华清丽,拔尘而起,合化为一,成为一轮满月,籍着长生之剑的玄息把多情之环的真灵纳入神念之中,于是两道光圈就绕在月外,缠着剑的隐锋,游弋在欢乐子身旁,化成一颗闪亮的明珠,为他照路。
欢乐子托它在手心,泪自垂落。
“情丝”系在亦柔的心上,她是在用心来遮护自己啊,自己每被击中一下,她的心就伤一次。而长生之剑又连着飞凤的命脉,剑不会折,她人怕承受不来弑心之剑的劈斩。欢愉用身与魂成就了月精之轮的圆满之力,一颗明珠聚和了两个生命的光魄,一旦不抵弑心之锋,二人香魂只有依着缠绵的情丝和亦柔一起化归到灵界。
“长生在天,碧玉沉海,月精瑰华,多情相环。离别之端,钩在一线,情丝绕处,泪如雨下。长夜更寂,残焰一釭,要得光发,血亦相加!”
当初之把欢乐子拖回来,只是想他不被伤害,怎曾想到对夫君的这一点怜惜,竞至造成如此惨烈的灾难,使几十万人为之尸骨不全。
水灵儿呆呆的站着,怔怔的望着眼前翻动着的血光,心绪涌动,低下头来,珠泪盈落,有一颗挂在她手中的刀上,刀声凄凄,郁郁而震,泪之敛处,玉染其色,深深一泓清碧,清如流泉,碧如海蓝,转盼之间铺展千倾,长天亦因而易色,眼下血气一时泯没如无,不闻半点腥膻。
当世“七珍”已有五件把灵神展出,真魄归入幻境。见状,凄凉倒是来了兴致,拍着手很有些赞赏的意味,连声夸奖:“哟哟哟,还真是不一般的宝贝呢!”一顿之后,又说:“只是和弑心之剑比拼,仅是聚合起这五件神兵之力,很难相与争锋哦!”说着,抖出长剑挑起一缕浅红之痕,抛洒开来,只见血气飘散,分向四边,百种缱绻随之怒情盛放,寄如望帝不甘之心,化作杜宇啼出的难尽之血,染得千里碧水红透一半。展目望间,大河滔滔,滚滚浪潮,随着他袖风的招展,如狂如怒,卷起千堆血!
一个站在海的边际,一个站在血的浪头,对面相望。欢乐子终于知道轻语侮人的后果,十分感伤的说:“你只为了当初我不经意的几句不恭言语刺痛了你的心,就把一生不遇的悲哀,迁怒于我,我悔恨之极!”
凄凉问道:“汝今因何而悔恨,悔恨什么?悔恨当初不该侮辱于吾,还是悔恨当初没有屈尊下驾把吾身杀了,杀掉吾身这个你认为没有资格死在汝之手下的无用之人?”
欢乐子低眉道:“不,我悔恨当初自己太浅薄了,不懂得去尊重别人。即便是一个残废的乞丐,或是一个埋在荒冢里的先亡人,都应该被尊重,因为他们活着,生命存在过。生命本该被尊重,不是吗?”
凄凉面上笑意不减反增,眼中色彩更见不屑,叹道:“原本以为你觉悟了呢,谁知道只长了这点见识。还好,总算是在长进。汝多言语,是想让吾身因此也作忏悔吗?”
听问,欢乐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难道你不该忏悔吗?你杀了这么多人,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凄凉瞟了一眼下面,哼道:“真是个可笑的提议。生于此世之人,灵魂多半已被流毒所沾染,那些个痴心疯狂如同争穴蝼蚁的家伙,就是此类中人的典型代表,早已是邪恶的寄生体。余之长刃,戮其形体乃为渡其灵魂,使之早月兑苦海,去往极乐。你只拘于形体的存亡与否,实在是有够目光短浅的。余之看来,你之与他们并无殊二,执迷程度似是更甚,天生的下流胚子,果然就算是得到了神器之力的庇佑和圣灵之光的洗涤,也仍然难以有所改变,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呢。”
欢乐子听着,知道他的心已难再用言语来打断,长出口气,平复好有些激动的心绪,准备决死一战。碧海明天,路已不需再照,遂把“明珠”托在手间,意念稍动,其形立变,光影掠闪,在手之中成就了一柄长刀。刀光映入目里,面色立时寒如玄铁。大喝了一声,迎着他的眉心劈下:“即是如此,那就亮出你的剑吧。本郡倒要看看,你这个口口声声,自诩为圣贤的人,所使用的到底是那种力量,神明的还是恶魔的!”
凄凉笑道:“汝早些如此勇敢的站出来,你所在意的那些个你认为是很无辜的人,就不必死的如此惨烈了。不过终究还是要死的,只是迟早而已,因为他们的罪行已入吾目,而且难以被原凉。”纵剑而起,迎击上前。
看起来这是一场很公平的决斗,事实上并非如此,在欢乐子的身后,有六个女人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全身心的投入了他的战斗之中。而凄凉仍只是一人一剑而已。所以他内心的哀怨并未因为心绪的平复曾有过削减,反倒是在胸怀之间冲荡得愈加猛烈。他痛恨欢乐子,就是因为这些美人把芳心毫无保留的全托付给了他这样一个无赖一样的人,她们越是甘心情愿的为欢乐子付出,他就愈加的痛恨欢乐子。暗暗的咬牙切齿,诅咒他一生不得安宁,其后百年不幸,九世沦落难得好报。心下怨气越深,弑心之剑的锋芒越利,只杀得流风回旋,飞云散乱。
觉察到自己内心这些情绪的波动,凄凉很有些在意,皱了皱眉头,对欢乐子说:“余之心中,因你之恨,生发不绝,使吾心潮起伏,难以静绝。看来余之心念仍掺着杂欲,未得开解出最终之觉悟的奥义。想不了结与你的世情纠缠也还不行呢!”
曾几何时,欢乐子也认为自己是老天的宠儿,真正的幸运之星,怀着不可一世的心情做了好多事,并以此为骄傲。然而,此刻无论如何也寻不出这殊荣里的半点优越,手中的刀不可谓不利,只是勉尽全力也挡不住弑心之剑的寸许锋芒,在它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里,无力的就像一片飘离枝头的叶儿……
弑心之剑的锋芒本是无坚不摧,几番劈斩落到亦柔编织的情丝之甲上,始终切割不断,若不然便有十个欢乐子也已经饮恨血海之畔。给人感觉,二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对手,凄凉太强了些,欢乐子又太弱了些。
情丝之长,何止千里,情丝之柔,正如女儿们牵慈的心肠,端的又坚韧无比,无形也无质,只有一种感念系在心底,把所爱之人所该承受到的打击转至自己的心上,一刀一剑,真真切切。至于被弑心之剑击中过多少次,欢乐子记不得了。美人站在风前凝望,清影修长,颜容仍如先前,平静而又甜美,额旁,眉畔,嘴角,唇边,无处不洋溢着幸福的温情。
与她并肩共相守望的玉稹郡主,则是一脸的清冷,映着她手中离别钩的艳光,显得非常凄切。她在想离别之钩是为何而成就,是为制造离别,还是为守望相守,莫不然这“离别”,就是与命运共相依存着的?
性情向来焦燥的剑聆公主再也等不下去了,她不能眼见着夫君在死亡边缘挣扎,也不忍望着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心一点点的碎去,终至神灭而无动于衷,奋力举起九光釭,咬破手指,把血甩进盏中,一缕焰火“篷”的跃起,灵光直照,彻入中天几十丈,九色相渲,染得长空如描锦锈,灿然灼目,使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