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一月初的时侯下了第一场雪,雪很大,搓棉扯絮般铺天盖地的往下坠,把世间万物都笼在一片白皑皑之下。接连着又下了几场,一场比一场密集,前面的雪还没融,又被后面的雪盖住,到处都是银装素裹,雪下得这样频繁,到十二月中旬已经没人记得起倒底下了几场雪了。
白安晴费力的蹲在地上,往灶里添着柴火,凌三一脚跨进来,将她拖了起来,自已蹲下来往灶里塞着柴火:“不是让你不要进来吗?快回屋歇着去,好了我叫你。”
白安晴不肯,拿着大勺在锅里搅拌了两下:“我好端端的,怎么连饭也不能做啦?”
凌三站起来抢过她手中的大勺,“这屋里又是烟又是味的,你不熏着也得呛着,快,听话,回屋去。”
白安晴笑道:“哪就那么娇气,衣裳你不让我洗了,现在连饭也不让我做了,我岂不成了废人一个。”
凌三看着她的肚子:“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可不得小心着点吗?”
“我看你是小心过头了。”白安晴嗔道。
“安晴,”凌三的表情有些凝重:“我既然带你出来,要保证你的安全,还想让你过得好,但是目前三哥没办法请人来照顾你,凡事都要自已来,这已经让你受苦了,三哥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你懂吗?”
白安晴点了点头,模了模肚子,小声道:“行了,咱们别防碍你干爹了,出去吧。”
“什么干爹?”凌三一愣,继尔大悟,连声道:“可使不得,我怎么能给小王爷当干爹?”
“我说能就能。”白安晴调皮的眨了眨眼,转身出去了。
凌三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有时侯真拿这丫头没办法,这里虽然苦,但她是快乐的,自由的,就象在南境时一样,脸上总洋溢着笑容,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光芒,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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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深宫其寒也暖,屋里温暖如春,暗香浮动,更有琴韵声声绕梁不绝,一个身着大红色裙袍的美艳乐姬,怀抱琵琶半遮面,乌丝垂荡,玉手轻拔,琴声倾泄如水,一波一波荡漾开来,旁边的桌上搁着玉湖春的长颈瓶,瓶里怒放着大丛淡黄色的腊梅,倒是和那乐姬相映成辉,让人赏心悦目。
墨展璋穿着一件镶紫貂短毛的夹袍,靠在软塌之上,微闭着眼,一脸慵懒之色。仿佛在听曲子,又仿佛已经睡着了。
有人在门口探了探头,并没弄出任何声响,墨展璋却眼睛一睁,缓声道:“什么事?”
“回皇上,是李大人来了。”高升躬着身子低声答,唯恐扫了他的兴。
“让他进来。”墨展璋依然倚靠着,懒懒的道。
从高升身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李荣天,他跪下行礼:“臣搅了皇上清休,罪该万死!”
墨展璋抬了抬手,让乐姬下去,这才转向李荣天:“起来吧,外头可有消息?”
李荣天道:“还是没人一点消息,依臣之见,皇上不必为此忧虑,王爷想必早就死了,不然以他的性子,怎会一直藏着不出来。”
墨展璋摇了摇头:“你不了解他,他的隐忍力是常人做不到的。我只是奇怪,那白安晴于他明明是极重要的,他为何不来找她,真就那么放心?以为钟颖几个护得了她?再有,现在各地驻军首领大换血,闹得沸沸扬扬,他难道不知,竟任由得我独揽兵权?若然天下尽数在朕手中,他回来还怎么跟我斗?”
“臣也是基于这两点才断定王爷已不在人世了。”李荣天半躬了身子道。
“你坐着说吧。”墨展璋指着面前的大椅。
“谢皇上隆恩。”李荣天受**若惊,行了谢恩礼,方才坐了下来。
墨展璋问:“你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李荣天道:“杀了几只鸡给猴看,闹腾的都安静了,只是有些人根基太深,威望太高,不好动,一直犹豫不决,拖了些时间,他们一直以王爷马首是瞻,但是王爷这么长时间不露面,他们估计也是断了念头,现在纷纷请归到我的麾下了。”
“好!”墨展璋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只要兵权在朕手中,朕也不用再凤夜忧心了,无论他是真死假死,这盘棋他是输定了。”
墨展璋在屋里踱了两步,又问:“白安晴那边呢?”
“一切正常,臣一直派人秘密监视着,只等那婴儿一落地,臣就会将他送进宫来。”
“好!”墨展璋哈哈大笑起来:“还真是个大惊喜,没想到白安晴月复中居然还藏着个宝贝!”
“皇上英明,发现了白安晴而按兵不动,让她安心生养,等瓜一落地,皇上则生享其成。”李荣天的马屁拍得啪啪直响。
墨展璋阴阴一笑:“蝶贵人说她是个烈性子,如果先抓了来,她又不从,搞不好会想法子掉了那孩子,那朕岂不是得不偿失?让她再过几天好日子,到时侯有的罪让她受。”
李荣天想了想,道:“正德王府里的人怎么处置?”
“让他们且苟活着吧,毕竟正德王是为国捐躯的,没个名目,也不好动他们,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再说钟颖是朕的表妹,是太后的亲外甥女,朕也不能一点情面不讲,另外留着他们也是个铒,暗地里还是给朕盯紧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墨展绰一天没露脸,朕这心里总是难安啊!”
“是,臣知道了。”李荣天点了点头。
“孩子的事千万不能走露了风声,除了朕,蝶贵人和爱卿,绝不能有第四个人知晓!否则宫里就大乱了。”墨展璋双眼微眯,脸色渐寒。
“是,臣谨记。”虽然屋里笼着地火龙,但李荣天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哆嗦了一下。
墨展璋静静的坐了会子,突然道:“你下去吧,朕也该给太后请安去了。”
“是。”李荣天伴着墨展璋往外走,问:“太后还是老样子吗?”
“哼。”墨展璋有些无奈的苦笑:“太后犟起来,连朕也拿她没办法,这一点,墨展绰倒是同她挺象。”
出了门,李荣天站在路边,半弯着腰恭送着墨展璋,直到他走远了才直起身子往宫外去。
墨展璋没有坐辇,走着去的慈安宫,门口的太监宫女听到通报,呼拉拉跪了一地,如今的皇上不比从前,自从王爷死了后,那脾气是日日见涨,上次就因为太后不肯出来见他,他一怒,把他们通通拖出去打了顿板子,后来虽然没再打了,可保不齐哪天一个不高兴就拿他们撒气啊,听乾明宫的奴才们说皇上的性情是越来越乖戾了,很有些喜怒无常,他们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瞧着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奴才,墨展璋淡淡的道:“起来吧。去告诉太后,朕来给她请安来了。”
“是。”小德子应了答,赶紧转身往后头去。
太后跪在佛堂里的蒲团上,闭着眼睛,默数着手中的佛珠,虔诚的念着天字经。自从钟颖告诉她那送回来的尸体是假的后,她更加相信墨展绰没死,只是半年都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如今倒底是死是活,全然不知,她也只好每日念经拜佛为他祈福。
小德子站在门口低声道:“太后,皇上又来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象没听到似的,只是不停的念着经。
小德子等了等,又说了一遍,但太后仍是恍若未闻。小德子无奈,只好忐忑着回到前厅。
墨展璋问:“太后说什么了?”
小德子嗫嗫不安:“太后,太后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就表示不见,天天如此,墨展璋倒也不意外,往厅里一坐,“她老人家不见朕,朕就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众人一听,暗自叫苦,这尊佛在这里,叫他们如何安生?心里急,却也不能闲着,前厅没笼地火龙,有些冷,慈安宫的掌事赶紧吩咐人将炭炉搬过来,重新熏了香,摆了花,沏了茶,为防炉里有烟炭,一个小太监一直杵在火炉旁,大冬天的,他被烤得出了一身汗,愣是不敢移开半步。
墨展璋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屋子的奴才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哪里没伺侯好,就去了半条小命。
就这样,一个时辰过去了,墨展璋静静的坐着,奴才们静静的杵着,个个面露惊慌,额上都冒了层薄汗。就连那内急的也只有忍着,生怕自已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出头鸟。
掌事惠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悄悄去了佛堂求太后,“太后,要不您就见皇上一面吧,奴才们可都顶不住了。”
“他又出什么妖蛾子,又想打你们板子?”太后淡淡的道。
“痛快打了还好,皇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是坐在厅里静静的等,唬得奴才们一个个心惊胆颤的,大气也不敢出呢!”惠心道。
太后叹了口气,“把门窗都给我关起来,让他隔着门说话。”
“是,”惠心得了令,赶紧到前厅叫墨展璋。
墨展璋一听太后要见他了,心情大好,提脚就往佛堂去,到了门口却见门窗紧闭着,惠心这才小声道:“太后让皇上隔着门说话。”
墨展璋点了点头,也没计较,反正能说话就行。站在门口行了个礼,朗声道:“母后,儿子给您请安来了。”
“知道了。回吧。”太后在里头淡淡的应道。
“母后真的不见儿子吗?”墨展璋问。
“哀家在佛祖面前发了誓,十三一日不回,我一日不见你。”
“母后还是相信十三没死?”墨展璋眉头微皱。
“他若真死了,哀家便一辈子不见你,回吧,以后也不要来了。”太后依是淡淡的。
墨展璋没再说话,却是静静的看着那道朱红色的门,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