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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宫胤手持他的长剑,三尺青锋,森然相对。
英白从平台上挺身而起,一句“怎么回事”还没问出来,蓦然手中一轻,眼前晶光一刺,一泓剑锋,已经冷冷对着他。
只这么一耽搁,景横波已经滑入瀑布后不见,从头至尾,除了乍被袭击那声“哎呀”,她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英白在平台上啪一个卧倒,险些滑下瀑布,抓着宫胤腰带的手,却没有放开。
宫胤脸色雪白,一声不吭,一股掌风卷出,劈头盖脸扑向英白。
他想也没想,一头便要扑入瀑布,却被一人抓住腰带,回头一看,正是英白,站在平台上,一][].[].[]手持剑,一手抓住了他。
人影一闪,宫胤掠来,伸手去接景横波,手指已经触及景横波衣裳,但那狐皮质量太好,沾水之后更加油润,生生从指掌间滑过,他眼睁睁看她身子一仰,滑入瀑布后的黑暗中。
“横波!”
半空一怒出剑的英白,听见这一声,一傻。
石台上景横波正伸手向锦衣人示意解药,忽觉罡风扑面,一侧头就见晶光耀目,一片白光水汽中隐约一人狰狞怒目,哎呀一声下意识要闪,脚底却忽然一滑,嗤地滑下了平台。
人在半空,一剑已排空而来,哗啦一声,底下浅潭水面似被牵引而起,齐齐炸出丈高水浪,一股锐气穿水浪而过,日光下绽开星光琉璃色,半空中瀑布被这股厉烈剑气所逼,哗啦一下分开一尺,如巨帘忽卷,现黑暗天地。
刚到瀑布边缘的英白霍然抬头,脸上血色全无,身形狂纵,如流星电射,射向瀑布。
有人眼尖,大叫:“殿下!”
那人身影在瀑布中晃荡,被巨大的瀑布当头浇下,发出一声惨叫。
林中大军骇然抬头,看见那红衣胖子,将一个人踢下瀑布!
玉无色“啊”一声惨叫,身子直线下坠,冲入瀑布中。
这小子体质不错,冷水冲冲清醒清醒头脑也不是坏事,景横波没什么愧疚心地哈哈一笑,将玉无色往石台下一踢。
玉无色迷迷糊糊似要睁开眼睛。
一切弄好,她拍拍玉无色的脸,喃喃道:“你和你老子,还真像,回头你得感谢你这张脸,救了你的命。”
摔死了这小子,有人会找她拼命的。
石台滑得无法想象,窄得只能容下一个瘦子,她每一点动作,都以毫米来计算,生怕稍微动作大一点,自己和玉无色就滑了下去。
寒气彻骨,她抖抖地打着战,一边怨念宫裁缝手艺太差领口洞挖得太大,一边将绳子绑住玉无色,另一头系在翘起的石头上。
景横波一个瞬移,和玉无色上了平台,虽然这平台突出在瀑布外,已经减轻了水流的冲力,但身后泼溅的水流,还是从她脖子的开口灌了进去,哗啦啦瞬间浇了她一个浑身透心凉。
……
他飞快地掠。
他忽听喧哗之声,无意中一抬头,就看见远处瀑布前,似乎有人影晃动。
英白已经下到谷底,找到了那两个棚子,人生活的痕迹,让他心中一喜——看来没那么糟糕!
此时她在瀑布前移动,一团巨大的鲜红十分显眼,阵中的翡翠军队已经看见,都抬头看来。
她掂掂背上玉无色和绳索,看看上面,有个鹰嘴一样突出的短台,正好可以挂人。
好容易接近指定位置,这时离瀑布更近,巨大的水冲力带起一阵阵狂风,吹得她东倒西晃,往上看,瀑布如雪白刀片子直插而下,往下看,却是一片黑,隐约瀑布之下并不是平地,似乎有个斜坡,一直往下,滑下去就完蛋。
好在身上的狐皮罩子真真暖和,宫胤都选的最好最厚的皮子,荼毒了整个峡谷的狐狸,她淌了一阵水,水渐渐深,就爬上那些圆石,一点一点接近瀑布,圆石滑不溜丢,她还背着个人,行进速度更慢。
水不深,但是冰寒彻骨,虽然绑了树皮,膝盖以下还是下水就湿了,整个小腿几乎都在瞬间冻麻了,她却不敢瞬移,因为她受伤未愈,瞬移能力有限,要留着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她背着玉无色,跳入齐膝深的水中,刚下水,就冻了个寒战。赶紧咬牙忍住,不想被身后凝视她的宫胤发现。
“你这小家伙啊,心思太坏,吃点苦头得个教训也好。”景横波拍拍玉无色的脸,“我去也!”
锦衣人一边瞧着,神情有些鄙视,又有些研究意味。想着小蛋糕是不是也喜欢这一套?
宫胤又蹲,给景横波鞋子上绑上木条,木条上有锯齿,可以很好地防滑。还顺手剥下两片树皮,给她裹住双腿,权当护膝。
景横波接过玉无色,宫胤给她披上狐皮罩子,轻软保暖还防水,锦衣人想要景横波在万军面前湿身诱惑的计划失败。
锦衣人飘了来,手中一颗药丸抛了抛,指了指瀑布中段一处石台,那里可以系绳索。示意只要把人吊上去,他就给解药。
把人挂在瀑布上,是为了救他一命,也是给大军做个生门指引,少主子在那里,军队一定会用尽办法扑,那么所有人就月兑困了。
瀑布对面的林子就是锦衣人布的阵,火把游移,大军还在模索着找门。
靠近瀑布,站在瀑布边缘,可以看见这瀑布很宽,高达二十丈,巨大的水流从上头倾泻而下,撞击在石上发出轰鸣,溅开一蓬蓬雪白水雾,瀑布下方的浅潭里,所有的石头都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水流冲刷磨圆。
宫胤帮她拎着玉无色,绕过林子,一边走一边顺手折了几根树枝,在手中削成长条,挖出齿牙。
“不就闯个瀑布吗?能有什么危险?”她笑着将玉无色拖了出去。
她该谢他的爱重,还是无奈于这样的冷绝?
翠姐当初的死,是不是也是因为他这种天下唯她重,其它皆轻的心思?
“你这话可别给那些忠心下属听见,不然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她笑着,心中却一痛。
他微微转开头,凝视着挂雪飞练一般的瀑布,半晌,淡淡道:“在我心中,任何人都可以死亡,只要你不伤一分。”
景横波凝视着他:“宫胤,这实在不像你说出来的话。”
“算了。”宫胤似乎是几经挣扎,才说出这话,“他也是自作孽,你已经够仁至义尽。别管了。”
“没事,我能搞定。”
她反手按住了他的手,婉转一笑。
看出他眼底的阻拦之色,她知道他在心疼她,她伤势未愈,带个人走瀑布,一定很艰难。
景横波运运气,拖起了玉无色,宫胤伸手按在她肩上,景横波回首,正见他怜惜目光。
宫胤冷冷瞥他一眼,目光似有杀气。
他很想看宫胤吐血。
你家女人身材这么好,等下在万军之前湿身吊人,要被看光咯。
“就她。”锦衣人微笑,笑容不怀好意,“否则我就不给解药。”
宫胤立即道:“我来。”
景横波毫不犹豫答:“行!”
“那得你自己去。”他道。他才不要淋得湿淋淋的。
锦衣人瞥她一眼,似已经看出她还是打算救人,但对他来说,本就无所谓他人生死,只要有意思就行,景横波这样的提议,也算是了解他之后,提出的最能令他动心的建议。
“我有一个办法。”景横波忽然道,“把这小子吊到那边瀑布下面去,那群士兵一定会去救,那瀑布又大,冲力又猛,还没有路,你正好可以欣赏一群傻子怎么去救人,比在这臭气冲天腌人,有意思多了对不对?”
锦衣人掠过来,一把抓住玉无色,把他翻来覆去地看,喃喃道:“这小子心思太坏,留着也是祸害,今儿得解决了。给他个怎么死法才好呢?要么腌了,做我的药俑?”
救人计划被破坏,她只得放手,心中叹气玉无色为什么偏要惹上这魔头。
景横波一顿,低头一看,那小子双手僵硬,已经开始翻着眼白了。
眼看景横波就要把玉无色拖出锦衣人的棚子,锦衣人忽然道:“刚才他翻到的我的东西,下了毒。”
景横波和宫胤都知道他在讥笑大荒掌政者心慈手软,也不理他,心慈手软可能会玩完政权,太过神经病一样会玩完。
锦衣人立即抽出一块手巾擦手,眼看景横波将要把玉无色拖出去,笑道:“我看大荒要完。”
锦衣人还不肯缩手,宫胤的手已经到了,一弹指击在他掌心,将他快要触及景横波要紧部位的爪子给弹了开去。
玉无色眼泪汪汪抬起头,也不敢争辩也不敢反抗,锦衣人似笑非笑伸手一格,景横波理也不理他,气吞山河一挺胸,肩膀一撞,“让开!”
宫胤伸手要拉她,想想,缩回手,跟在她身后。景横波一溜烟奔到锦衣人棚子,一把抓住玉无色,怒道:“你害我就害我,你还咒我!大过年的,一个好愿望都不许给我,女王女王,女你妹的王,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抓了他就往外拖。
景横波越想越来气,骂:“你祷告就祷告咧,干嘛要祝我下辈子还当女王啊?尼玛你想害我啊?”唰一下站起身。
锦衣人的好心和良心本就少得一咪咪,如今被恩将仇报,天知道他等下要玩什么。
景横波叹气,这真是作死的一刀,这一刀一下,她想求情或救人都难了。
这下玩大了。
结果这孩子还要给锦衣人来一刀。
打劫也罢了,三人不和孩子计较,除了锦衣人耍一耍他之外,宫胤和景横波还是一笑了之。
结果他作死,居然想着要补偿,回头来打劫。
那东西两个时辰发作,三人装中毒,都是有心放玉无色一马。
锦衣人拿着那装酒王的玉瓶摇晃把玩的时候,其实就是用内力,将酒消解的过程。
在毒经中发现了那种鬼菇的描述,这东西正是生长在翡翠部边界山林中,这时候还认不出野鸟蛋蘑菇汤里的蘑菇是什么,那三个人也不配做国师女王和亲王。
早在看见这孩子怀里毒经的时候,三个久经风浪的人,都引起了警惕,之后要想拿毒经翻翻,当然容易得很。
“唉。”景横波叹气,“这熊孩子。给了他一次两次三次机会,怎么就不开窍呢。”
以为的惊天妙计,以为的胸有成竹,以为自己终于凭借智慧干翻所有高手,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一个。
他满心痛苦,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吊着耍的蚂蚱。
这句话太古怪,玉无色很奇怪景横波和锦衣人明显不是一国的,怎么会说同样的怪话,但他此刻没有心思再去研究这个问题。
景横波在叹气,“NOZUONODIE!”
宫胤脸色不大好看,因为这小子乱模了景横波。
再看看对面棚子,不知何时点起了灯火,宫胤和景横波坐在棚子边,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玉无色觉得自己连吐血的心都有了。
野猪肉……
他趴在地上,挣扎回头,就看见锦衣人慢慢坐了起来,一脸嫌弃地从腰上解下一串野猪肉。
但脚踝已经被抓住,一拖,一抖,他就像条死鱼般,被重重掼在了地面上。
玉无色听见那一声,浑身一抖,二话不说翻身就跑。
……
进入山谷,越过一片冰沼泽,他沿着人的足迹,一路寻找。
英白已经看见大军,根据军队被困的位置,确定了阵法范围,巧妙地避了开去。
山崖上一道身影流星般掠下,长发高高扬起。
……
忽然一个声音,懒懒地道:“唉,真是NOZUONODIE啊。”
锦衣人还是一动不动,玉无色舒一口气。伸手去拿荷包。
刀和肌肉摩擦微阻的手感熟悉,少年出手狠辣,这一刀正在要害。
“嚓。”一声小刀拔出,下一瞬狠狠刺入锦衣人腰间。
玉无色又放下心,慢慢靠近,眼看那一角荷包,实在眼馋,又怕刚才的事情重演,想想心头一狠——不就怕他没死吗?那就再来一刀!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没中毒,怎么会肯忍耐这么久?
玉无色惊得差点弹跳起来,一蹦三尺,蹲在门口,目光灼灼满身冷汗地盯着锦衣人,但那一动仿佛是他的错觉,锦衣人还是静静地躺着。
忽然锦衣人身子似乎动了动。
有了这两样,他还有心寻找,忽见那管子下头,是个荷包,荷包看起来很丑,仔细看居然是蛋糕状,这东西顿时引起了他的兴趣,伸手就要掏荷包。
抓着纸卷,他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快要变声期的少年笑起来嘎嘎的,像一群鸭子在山谷中聒噪。
这下玉无色更是喜出望外,他精研饮食,擅长用毒,这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那纸背面还有字,翻过来一看,“醉生梦死剧毒十二方。”
锦衣人看上去也和那两个一样,僵硬发青,中毒征象。玉无色对他却有发自内心的恐惧,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去,照例翻他的衣襟,他不敢太翻,草草搜了一遍,没搜到什么东西,忽然看见锦衣人腰带一角似乎有点鼓起,一模,似乎有个管子,顿时喜出望外,将管子抽出来,里头有一张图,就着星光看时,写着“飞龙在天狂舞二十八式。”上头密密麻麻都是经脉线路图和武功招式,纸卷纸质发黄,看上去非常的高大上。
这么一想,胆气又壮,直奔锦衣人棚子而去。
退出去后冷风一吹,清醒了点,又觉得刚才的想法实在荒唐,哪来的鬼,不过是跌两跤而已,在这里一无所获,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费心思。
他抱住头爬起来,也不敢看两人,也不敢回身,呜呜噜噜地道:“天灵灵地灵灵,冤魂鬼怪从此宁……”一边絮絮念着一边抱头退了出去。想着杀人谋物这事儿终归是太恶,要么那个坏蛋那里,不去了吧?他要是做鬼,得比这两个更恶!
玉无色忽觉浑身发冷,牙齿格格打战,后知后觉地真有些怕了,抖抖索索爬起身,刚走一步,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的,忽然又绊到什么,砰地栽倒。这回栽在宫胤脚边。
走没两步,脚下忽然绊到什么东西,啪一下栽倒,正趴在景横波脚边,风忽然又急了,呜呜作响,门撞出之后就不断地撞来撞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面前,两个身体,分外僵硬地躺着。
忽然一阵风过,撞开棚子门,砰砰作响,又将景横波长发吹起,一颤一颤的拂在脸上,颇有些鬼气森森,玉无色打了个颤,终究有些心虚,不敢再呆,向后退出。
骂完后看看景横波,有点可惜地叹息一声,道:“其实你挺美的,对我也不错,比那两个男人好多了,我本来不想害你,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单撇下你一个不下毒,那两个太厉害了,会发现的。哪,这毒我也不知道会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如果你真死了,我回去后会给你做法事,让高僧超度你转世投个好胎,转世做……做女王!荣华富贵美男成群!你可别怪我了罢!”说着合起双手,拜了拜。
遍寻无获,他只好转向景横波,也没什么顾忌,在她身上翻来翻去,也没翻出什么东西,只好怔怔罢手,恨声道:“两个穷酸!”
那他费尽心思来这一出干什么?
他走进室内,开始翻宫胤身上东西。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他愣愣停手,心想绝顶高手不是都随身带着宝贝么?怎么到了这人身上就这么穷酸?
他腰带里那一点酒,就是关键的催化剂。
这东西看起来可怕,却无毒,否则也不能瞒过宫胤锦衣人。但这东西遇上酒,哪怕只是一点,就成了毒。
那雪白的菌子,看似普通无害,其实却别有玄机。号称“墨汁鬼伞”。又名鬼盖一夜菇。刚长出来的时候雪白如平常菇类,成熟后会从伞盖边缘向中心逐渐自融。伞盖上会滴下一串串黑色液体,一夜之间消融干净,是颇为诡异的一种生物。
那碗野鸟蛋蘑菇汤,真的是很好喝的。
玉无色咧嘴一笑,满满少年得意。
中毒征象。
此刻宫胤和景横波,都静静躺着,眉宇间隐隐有青气。
选择宫胤和景横波先下手,是因为他觉得,这两人稍微好些,尤其景横波。万一被发现,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根本就没打算走,还没得到补偿,走什么走?
但他还是很,此刻还没有贸然进入,他深知这几人的厉害,一定要完全确定安全了再下手。
当他在阵法边,准备入阵逃走时,锦衣人还没有动静时,他便知道,他们真的着了道儿了。
扔石子也好,逃走也好,撞门也好,都是试探。
成功了。
还是没有动静,他唇角一咧,笑容微带杀气。
撞门时,他并没有立即冲入,脚步微微后撤。
“砰。”一声,他撞开了宫胤和景横波的棚子门。
只是那清秀稚女敕脸上的笑容,已经从先前的乖巧可人,变成了此刻的微微狡猾和狰狞。
他到此时才真正放开步子,小小年纪,轻功竟然流星赶月,电一般的掠过。
玉无色一路狂奔,首先奔向宫胤和景横波的棚子。
……
他沉思了一会,束紧衣裳,备好绳索,开始下崖。
这和己方军队描述不符,殿下落崖时并没有经过凶猛搏斗。
他并没有立即下谷,围着峡谷边缘查看了一下,发现很多凌乱的痕迹,有马车压痕,刀痕,部分山石崩裂,显然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如果毫无准备,这样的高度,绝世高手也难逃生。
驻马峡谷边,看见那高阔的山谷和对面的瀑布,估量了下高度,他倒抽口冷气。
已经到了天裂峡谷的边缘。
英白也在策马狂奔。
……
然后他转身狂奔!
他的脚落下,却落在了阵外。
远远的,那两座棚子,依旧无声。
他的脚已经抬起,头却在向后扭。
地面上暗光流动,跨过就是自由。
他只要抬脚就可以入阵,他知道阵法的生门在瀑布,换句话说,他入阵后,就可以带领大军获得自由。
他已经奔到了林子边缘,再往前就是锦衣人布的阵法,他白天在这附近捡柴打猎,看见过锦衣人布阵。
没有人询问,没有人追出。
他步子渐大,走路渐快,到了林子边缘,开始狂奔,步声重重地踏在地面,整个山谷都似在回响。
走出几步,回头,两座棚子依旧毫无动静。
玉无色抿抿唇,眼底露出狂喜之色,却并没有靠近,转身就走。
两个棚子都没有动静。
走路那么,扔石子的动作却很粗鲁,啪一声石子砸在棚子上,声音清脆,半个山谷都似能听见。
在离棚子一丈远处他站定,扔出一颗石子。
忙碌一天的小子没有睡觉,在一步步向锦衣人的棚子逼近。
微光下脸容稚女敕,是玉无色。
脚下绑了兽皮,踏足无声。
峡谷里,一条黑影无声地行走。
……
马上英白的长发扬起,眉头微皱,眼眸里微微焦灼。
在离天裂峡谷不远处的平原上,一骑如电,划裂夜色。
……
远处大阵里,士兵们依旧转着,灯火闪烁似鬼眼。
另一个棚子里,锦衣人终于也躺下了,呼吸细长匀净。
这样闹了一个多时辰方休,棚子里渐渐安静了,午夜微光里,景横波和宫胤各自一边睡着,面容残留细微笑意。
最后擦身动议只好搁置一边,换成洗脚,棚子里哧哧笑声不停,浅浅一盆水洗了个泼泼洒洒。宫胤的袍子上留了很多大脚印子。
宫胤表示她的身材其实没什么可以揩的,再说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景横波反唇相讥照顾他的时候别的事都好办,唯独帮他擦身是个苦差,一点也不雄壮,骨头硌手。
热水烧好,宫胤态度端正地表示要帮她擦身,理由是她出了汗,肩上有伤不方便,景横波态度端正的拒绝,理由是这不是帮忙,这是揩油。
说到底,研究所四人组,各有性格和爱好,唯独都对“家”的感觉毫无抵抗力,因为她们其实都是没有家的人。
景横波笑吟吟看他忙碌,她喜欢这种感觉,家一般的氛围,家一般的温馨。
偷盆贼忙忙碌碌烧热水,把那火锅的锅洗了又洗,架在火上烧。火锅的锅很粗劣,也不知道是从哪捡的铁皮片子拼的。
她眼角对床下瞥,宫胤道:“别看了。这是他的洗手盆。”
景横波“噗”一声喷出来,瞅着那盆,心想该不会是咱那个尿盆吧?
宫胤不知道从哪变戏法般变出一个盆:“洗洗睡吧。”
景横波玩累了,躺在床板上扇着风,说:“一身热汗!”
棚子陷入安静。
夜深了。
……
玉无色悄悄掰着指头,喃喃道:“两个时辰……”
山坡上锦衣人吐出一口长气,这口气色泽晶莹,似有实物。
然而他最终只是说一声“着凉”,顺手把她扛走。淡黑色的冰面上,火红的一大团渐渐消失。
他想自己的眉间心上,定然也有这样的憧憬之色,定然也希冀在世外之地,远离纷扰,和她共一件大裘,只为彼此温暖。
宫胤裹着狐皮斗篷站起身,低头看看她,她闭着眼睛,胸脯起伏,脸上微微激动的红潮,眉宇间满满憧憬。
好长时间后,那一团火影里,景横波挣扎着滚了出来,摊手摊脚地躺在冰面上喘气,忽然道:“宫胤,我想这样过一辈子。”
景横波的笑闹声响彻山谷,锦衣人捂起了耳朵,玉无色满脸羡慕和不屑,在大阵中乱转的翡翠士兵们抬起头,以为自己听见了山间精灵的笑声。
宫胤唇角微微一弯,将她抱紧。景横波却忽然拉起他的手,要瞧瞧有没有针眼,宫胤哪里肯给她看,两人拉拉扯扯,忽然在冰面上滑了出去,似一个巨大的红灯笼,在冰面上点燃,却又飞着白色的羽絮,色泽鲜明地将这山谷中略显暗沉的大年夜,蓬勃地点亮。
在那片温暖的黑暗里,她伏在他胸前,悄悄地道:“谢谢你,谢谢你亲手做的新年礼物。”
风已经呼啸在远处,天地只在温暖的拥抱间。
下一个瞬间,宽大的狐皮罩子罩了下来,将宫胤也裹在了其中。
景横波一把拉住了他。
这些联想太奇葩了太违和了,以至于她笑得近乎抽风,笑到满脸眼泪,笑得宫胤那么淡定的人,也再也站不下,咳嗽一声,道:“我去吹吹风。”转身就走。
“哎哟我的妈呀这销魂的针脚……这奇葩的设计……”景横波笑得东倒西歪,此时才想起原来那天半夜看见那个一拉一扯的造型到底是干什么。脑子里一幕幕都是贤惠的大神,温柔的大神,灯下穿针走线的大神,轻轻咬断线头的大神,哎哟一声戳了手指的大神,幽怨抬起眼凝望远方的大神……
宫胤的脸上,唰一下掠过一抹红影,似乎猜到她笑什么,嘴硬地道:“这是玉无色帮忙做的……”
景横波模着那毛皮,柔滑的触感似要熨帖到心里去。她想板住脸,想嘲笑,但却控制不住唇角拼命地向上弯,忍了又忍,终于抱住肚子格格地大笑起来。
宫胤静静地看着她,红狐如火,白狐如雪,裹着她巴掌大的脸,俏丽清艳。让人想把这团火,给揉进怀里去。
她垂头玩着那白球球,唇角不由自主绽开笑意。
她仔细看这袍子,是一块块皮缀成的,估计整座峡谷的狐狸都遭了殃。针脚很粗,露着筋线线头,但还算整齐,每块大小都尽量裁制得差不多。领口的白狐尾设计得很趣致。垂了一绺在胸前,风一吹颤颤如一朵小白球。
但这件“袍子”很好看,仔细看是一片一片的红狐皮缀成的,都是色泽纯正的火红,艳丽灼目。领子却是整条的白狐狸尾巴,一根杂色都没有,白到发亮。
说是袍子有点太客气,这就像是一口钟,从上到下都是直统统的,上头开个洞,两边开两个洞,没有袖子,没有腰身,还很大,她整个人可以缩在里面打个滚。
她有点发傻,拉下挡住脸的那一片,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裹上了一件袍子。
厚实,柔软,触面是雪白的软滑的毛,每根毛尖都闪着莹润的光芒。
她回头,就扑入一片温暖中。
忽然一棵树后人影一闪,她滑,忽听他的声音响在身后,“横波。”
宫胤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哧溜一声消失在冰沼泽的边缘,隐身在一棵树后,景横波一怔,惯性让她滑了出去,仍在下意识扭头,心想他是不是被自己耍了一下生气了?
下一个滑翔,景横波忽然身子一矮,牵着宫胤的手,整个人斜斜躺了下去,宫胤刚一惊,她已经格格笑着慢慢滑起,一个漂亮的旋转。
锦衣人站在高岗上,只觉得更加衣单风寒,思念故乡。
玉无色默默看着,眼神里波涛汹涌,有迷惑,有怨恨,有不甘,有向往。
冰面之上,星空之下,飞舞盘旋,俪影双双。
宫胤将她拂面的发掠开,以免她迷了眼睛。又护住了她受伤的肩膀那一边,以免她高兴忘形扯动伤口。
真愿意就这么飞到碧海青天中去。
“畅快不畅快!爽不爽!”她在风中格格笑,很久没有这般的心胸敞开,头顶是青天,身周没有敌人侵扰,没有各种繁杂事务,没有需要操心的人,只有这天这地,和身边陪着自己飞翔的喜欢的人。
她格格笑着一个转身,单手拉住了他,两人并行翩然滑行,他与她翩飞的衣袖在风中飞舞如旗,扑啦啦互相拍打,似一对蹁跹的蝶。
武人的平衡性和灵活性总是牛逼的,几乎不用景横波教学,宫胤立即就掌握了滑冰的技巧,双手拉着他的景横波几乎已经跟不上他的速度,风呼呼地过,他的身子越来越下倾,景横波觉得下一刻他似乎就要碰上自己的嘴唇,而她腰弯折近乎贴近冰面,两人贴成一线。
她一个倒仰,已经拉着他哧溜滑了出去,两条人影在冰上,旋出一个流畅的圆。
“来!”景横波笑得轻快,双手拉着他的手,“跟——我——飞——”
总爱看她贤惠小妻子模样,这让他可以将往后五十年生活幻想。假如今生真无可能,最起码他已经体验过。
他不想理她,却已经抬起了脚,她用毛皮绑好他的靴底,又换一只,他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心潮涌动,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的发。
景横波拉不动他,干脆蹲去,道:“抬脚抬脚。”
他现在也想揽住她,去那无人处,密林里,把花儿细细品尝,才不要这星光下,被山坡上的变态偷窥。
宫胤凝视着她的脸,运动过的景横波总是分外可人,热气蒸腾的红扑扑的脸,显得肌肤更加吹弹可破,眼眸盈盈蕴春水,流转皆可摄魂,而红唇因此更加娇艳饱满,石榴花儿新绽一朵,让人想伸手采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