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拒礼无能为力醋嫂揽事乘人之危
荣嫂去后,玉勤正要与双云双红回院子,只见田妹大步走了过来。田妹与玉勤住的最近,听何二媳妇说过两回双云真的怀孕的事后就信了,几次要去看都怕伤了姐妹之间的和气,这时见双云双红一齐出来送荣嫂,又见何香偏在这时在里屋,便三步并作了两步趁双云没回屋的空看个究竟。几人都见她串门从没那么快的步子,双云最是明白,不等田妹到跟前,忙笑说:“二婶子,什么事就那么紧了?”田妹到了跟前,笑说:“没什么,我看你大妈来是为双红的事吧,日子定在年前还是年后了?”说完,留意看了一眼双云的肚子,只是不像人说的那样,又想当年玉勤怀了两个都看不出,便没了准谱。玉勤看得出田妹的来意,几人一起进了院子,对双云说了一句“外面风大,你才服了药,回屋歇着吧,小心闪了风”,这才答田妹的话,“还没定呢,我想等双云的定了再定双红的。她说那边能等几个月。”田妹看双云回屋,便顺着话茬说:“嫂子,不是说她俩要一起的吗?”玉勤只得说:“唉,你也知道,双云回来招惹了那么多的话,怕跟双红定在一天是不好的。我上次回家,我妈也叫我紧着双云的办,能早就别晚。李嫂子说要给双云提李家的小子,应了那些天了,到这会还没个回音呢。”说着,两人一起进了里屋。
田妹不是实意来聊的,并不入座,只站着说:“她办事从来都是快的,别是故意拖住了吧。我一早到地里看庄稼,听柳枝说李嫂子这些天都没出门,忙着给孙子做棉袄棉裤呢。那天她过来,你还给了她那些吃用的,不等得了音定下来,给她多少都是扔的一样。她几回说要给小香提一家,我都没破一分钱。她那样的人,吃了用了忘的最快的。”玉勤听了,心下越没底,又不能实说,只得笑说:“她都为双云走了没数的路了,头一回带来人就让她在人家面前短了很多的话。这一回又等了那些日子,让她得些好也是应该的。”田妹笑说:“嫂子做事从来想得周到,我自来就没想过那么多。”玉勤又笑说:“你家只小香一个,怎么都好说。双云双红的两个都要一起应,就没那么省心了。”田妹虽与玉勤聊得少,两人自幼的姐妹,对她的难处自然也能知个八成,听她说这些,便把听来的村里村外的一些话都向她说了。玉勤明镜的知道,心底只敬田妹没把她当外人。
两姐妹正在屋里聊得透心,双红带着何香一起进了屋。原来田妹跟玉勤聊住了就不知道时候长短,何香在家里学做着棉袄,左等右等只不见她回去,出门听见与玉勤聊着,便忙趁空过来看看双云。若是往日因有田妹“不许多到双云屋里去看”的话,不敢过来看;这些天双云又几乎没出过屋,只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村里别的几个丫头问她,也只摇头说不知。今儿得了空,听见她们两人聊得正热,忙到双云屋里聊了一会又看了个究竟。她虽是十几岁不经世事的丫头,见双云胖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说话时也更虚弱,如何断不出个**分呢。因此心里既得知双云确实怀孕,虽见她如大病未愈一般,只不好直言安慰,只说了几句姐妹间的笑谈,怕田妹觉就出了屋。
双红掀开里屋的帘子说:“婶子,何香叫你回去呢。”两人见何香到了门口,玉勤先收了神,笑说:“看吧,谁家孩子找谁家娘,家里有了什么事吧。”田妹只答:“都是有事就要凑着的,哪有什么事。”何香进了屋,笑说:“妈,还说在家里看着我做,这一来就不回去了,那袖子我怎么也接不好。”田妹透过窗向外看了一眼日头,竟不知自己来了好大一会了,忙起身笑说:“嫂子,看我这记性,来的时候家里还拖着事就忘了,眼看这天就入午了,不能再聊了。”玉勤也吃了一惊,料世明快回来了,也笑说:“都是我罗嗦了那么多才拖住了,有事就快回吧。”何香又埋怨似的说:“妈,你不回去今儿袖子接不上去,明儿山军回来就要带着走,都穿不成了。”双红在门口笑说:“婶子,何香能应那么多的事,都能定个人家了。”田妹起身笑说:“还是不能的,连个袖子都接不上去,嫁过去叫人家入冬光着膀子吗?”几人说笑间出了里屋,双红跟着玉勤送田妹何香母女出了院子。
玉勤刚回头进了院子,见世明下地回来到了门口了,便叫他一起进了厨房帮着烧锅做饭了。双红回屋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床头,说:“姐,看见了吗,你才出去一会,就有那些的人,要是再等,不知道会是怎么样呢?”双云听了,躺正了些,把头捋好,笑说:“不就婶子来问妈一回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双红只无奈的说:“是大不了的事,爸好象还不知道,要是再等,李婶再不来,早晚就有大事了。”双云坐直了身,端杯子喝了一口水说:“不是还有很多日子的吗,我不会让爸作难的,都依他的还不行么?”双红只安慰说:“姐,别想那么多,用不了几天李婶就能定下了。”双云放了杯子,说:“我都知道,爸好像回来了,你去厨房帮着妈一会,别让她一个人忙。”双红应道:“我这就去,你躺着别乱动,有什么事该出去就出去,别让爸太留意了,你还不太显,再有几天爸就随队里的人做工去了。”双云又躺下说:“你就去吧,这点事还用你说?”双红不再说,出屋关了门,到厨房替了玉勤的手忙着做饭,不用详提。
又两天,因为荣嫂和田妹都亲见了双云,村里人对双云的事都知了十成了,说的比前几天更重。李婶对那样的事更是心知肚明,然而既应下了话又收了钱物,别人不近前,她却是躲不过的。这次更不比上回,凭她知的数家,问过几家,都摇头不理。她没了能成的事,话还是要回的。玉勤却没料连李婶都牵不到线,一见她过来,顿时喜上眉梢,这几天队里的工没分下来,只等世明在家的时候能定下来,要是再等不到真要上门去问了。世明不知实情,仍跟玉勤一样心急,双云的事一天不定,就一天也不心安,心底憋的那口气怎么也不能散了。李婶这时过来,他紧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又叫双红倒水。
李婶这次来没谱,进了屋并不急着坐。玉勤忙端了凳子,笑问:“嫂子,双云的事怎么样了?”世明也忙端了水递上,笑说:“嫂子,都好多天了。”李婶接了水,坐下说:“你的闺女也是我的闺女,谁不心急呀?李家小子不在家,我去催了几回,实在没法子呀。”话音未落,玉勤如被浑身浇了一身冰水,仍挤出一丝笑,说:“是呀,是呀,人不在家是不好办,双云也不小了,要不紧着早办了,怎么也是件心事。”世明心内明白,还是不愿就此弃了,于是问:“是呀,他人到哪儿了?你知道他什么日子能回来?”李婶听了,面露难色,不得不答道:“我也真心为双云去想,我去了,也问了,他家人没说,我也不能直问吧。”玉勤听了,心陡地一沉,仍笑说:“是呀,什么事也得看人家怎么说嘛。”世明跟着应是,心头滋味却是百般。双红这时只站在旁边,听李婶得了钱物还要推,咬牙切齿却也只撑着面色不说一句话。
李婶多日不来,村里再没个能应事的人。玉勤想双云的身子没日子能撑,只好再次恳求:“嫂子,你看双云的事什么时候能成,李家小子不在家,要不再另寻个人家,只要能干活守家就好,早办了放心嘛。”李婶听了这句,更感为难,前几天去一回能熟识的各处走了一圈,没人应下不说,还遭人数落几遍,再没后路退,只得笑说:“双云的事我也常放在心上,只把她当亲闺女待,有了合适的人家,我自会去问的。”玉勤仍求能尽早找一个合适的人家,不拘穷富。世明不知实情,见李婶收了东西还推话,当她是个贪心不足的。
双红没再听几句,便回屋去了。双云躺在床上听得清楚,见她进来,忙问:“双红,是李婶又来了吧,别叫妈再给她东西了,她吃的再多也不嫌撑。”双红走到床边说:“姐,她都不愿接了,妈还在托她,这回要是成了,不管人家什么样你都要答应了。”双云听了这句,只说了一句“什么?!”再没说出别的一个字来,手轻轻从肚子上抚过,泪瞬间溢满了眼。双红坐在床沿,抹了一把泪,也没再说。
李婶坐不大一会,说家里孙子闹便要回了。玉勤苦留不住,忙回屋将备好的红糖鸡蛋和钱拿了出来,拉过李婶就向她怀里塞。李婶这一回经再三推让还是没有收。世明在旁也没好说,只看她空手回了。玉勤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攥着钱,呆站了半天,才脚下如绵地回了里屋。世明蹲下点了烟,半句话也没有。
日子转眼已入深秋,不日将到刘云氏的生日,玉勤这些日子为双云的亲事忙的日夜难安,又怕刘云氏知道双云确实怀孕的事心里装不下,便老早打消了去给她做寿的主意。自李婶退了双云的亲事之后,村里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十几岁的丫头都知了双云肚子里有个孩子的事,只是入秋以来天气渐冷,乡下人走动的少,又不赶逢年过节,除了李婶去提亲的孙李寨的几家和与双红定下亲的,别的就是知道谁会在意,且这样的事虽说不出口,到底是听说过的,只要不在自家,没一个着急上火的。
十月十八,队里的工在拖了一个月以后,还是分下来了,只是听说上边查的紧,今年分得比往年都少。午饭过后,世明吸了几斗烟,还是随着何二去何世理家里看看队里分工的情况。玉勤这两天进屋两回见双云的肚子比前些天大了,且从双红的话里知道孩子不会超过正月,想了半天,还是田妹这里问起来放心,于是放下手里的活,看双红在屋里陪着双云,轻手轻脚出了院子。
玉勤推开田妹家的院门,只见她正在堂屋里桌子上教何香做棉鞋呢。何香并不专注,见玉勤进来,忙笑说:“二妈,屋里坐一会儿,我去烧点水来,你喝着水陪我妈聊。”田妹笑说:“还没入门了,就想懒了,能学个什么东西?”何香一笑,提着水瓶去了厨房。
玉勤走到跟前,笑说:“都是孩子,哪有那么专心了。你那时候不是也一样吗,过了门不就什么都学会了?”“那也是早会的好”,田妹把玉勤让进里屋,问道,“嫂子,今儿过来什么事?”玉勤坐在床边凳子上,笑应:“前些日子李嫂子应了双云的事了,没想前几天就没成,我想再给她寻个人家,只要年前能成家就行。”田妹听玉勤说的这样重大,又怎不知玉勤的难处,忙问:“你到底怎么给双云打算的,要订个什么样的人家?”玉勤笑说:“你也知道,双云到了这个份上,也不拘什么样的人家了,只要能安心过日子就好。我想你回甜水沟的日子多,村里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你要知道提个信儿也成,订在别的村,就没人能知道了。”田妹已经料着玉勤过来就是要把双云的亲事订在甜水沟,想了片刻,又问:“双云舅妈不也是甜水沟的吗?就隔一条河,该知道的仔细些。”玉勤只一笑,说:“我大嫂是甜水沟嫁过去的,是娘家绝了人,一个远门叔也不来往了,庄稼地宅基地早被村里收了。差不多十年没回村了,她也不知道村里哪家合适。这日子在家带着孙子孙女,难抽个空。”田妹听了,只觉得为难,好一会儿,才说:“嫂子,按说双云的事我该操心过问的,孩子的亲事不同寻常,要千万仔细才好。我虽然常回甜水沟,你知道,我妈住的是村外,我那时候见过几个村里赤脚小子,那么多年没在意,如今长大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了。村里应该有合适的人家,只要找对知根知底的人才好,万一匆忙不仔细,双云嫁过去怕是要受委屈。”玉勤百般掂量,只有犯难的份,好一会儿,才说:“你说的是那个理,这样的事不知根知底还真不行。双云大姨倒是离甜水沟近,她常在家,不是看孩子就是操心采菱的事,怕对这些知道的不多。石头和雨萍又都是年轻人,怕是量不稳轻重。”田妹又安稳说:“恩,越到这个时候越是要认真仔细,稍有粗心大意,吃苦受气的是自家孩子。”玉勤只是点头称是,又说了别的几样打算,依然没有十成的如意。
玉勤跟田妹在屋里聊着,何香倒了两杯水端到跟前,在旁边听了几句便出了门到双云的房里来。双云这几天肚里天天有动静,吃了饭便在床上躺着。双红只在旁边守着,说些分心宽神的话,只不跟她提玉勤满村求人提亲的事,生怕她夹了一丝绝望的念头寻了短。双云见何香推门进来,只对双红说,“还把门关上”,这才对何香说:“你多时才能来一回,我妈正在你家里吧?”何香听了,只随着笑说:“多天不来就等今儿的好事呢,你妈正在我家说要给你定下一个人家呢,还说你在家一天就多吃一天的饭,不如早送了出去的好。”双云笑说:“只怕你妈也是那么想的吧,照这么看你留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多了。”双红关了门,又到床边笑说:“我几回听了也是呢,你妈说等你嫁了,收了彩礼就给山军造房子,山军都能跟着你爸出去学着跑了,你在家的日子也没多少了。”何香侧身坐在床沿说:“再怎么也没有双云快了,你妈都说了要在年前的,还说两个多月什么都能备得齐。”双云坐直了身子,给她让了更宽的空,笑说:“像我这样的,光着身子走人都说是多的。”何香听了,仍顺着笑说:“你这样的要是光人去,我这样的都要倒贴了。”双云推了她一下说:“去你的吧,你妈要那样打算,早被人抢去了。”何香也笑推了一下说:“你才去呢,别瞎咒我,看着吧,马上就有甜水沟的人来抢你了。”哪知这一推不要紧,双云这几天都是少动,受了这一振,肚子霍地猛一疼,忙一手捂住。何香只不知怎么才好。
双红在旁边看她们说笑,正为双云放下诸多的心事开心,忽见她肚子难忍,忙说:“姐,怎么了,要不要紧。”何香忙下了床,问:“双云,怎么了,要我去抓药回来吗?”双云忍了一会,勉强笑说:“哪有那么女敕了,才这么一点疼,是我这几天着凉了,肚里难吃进东西才这样的。过一会就好了。”何香虚惊一会,顿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说:“喝点稀粥就好了,要不趁热喝几口开水捂一会肚子也能有用。”双红听了,觉得极是,这几天变冷,原来两人睡在同一头,离得近,自从过了九月半,两人分头睡后,连她自己都觉的被窝里凉多了。她见双云这一次疼得一点也不虚,忙说:“姐,我去给你煮一碗稀饭吃了吧,吃过饭都有一会了。爸也没在家,一会就好了。”双云又坐直身,理顺头说:“别那么麻烦了,倒半杯开水我喝了就成了。”双红只应:“也好,你别多动了。”
何香听双云要喝开水,她离水瓶更近,忙提了瓶倒了。这时水瓶已快空了,倒出来的半杯半温不凉的,大半天除了喝,洗脸洗手也要用早,又该充了。双红看倒出来的半杯底子说:“不能喝了,我再去烧新的来。”何香笑说:“是我来耽误了吧?”双红笑说:“不耽误什么,一会就好了”,说了提了水瓶出了屋。何香又坐在了床边,把她刚在家听到玉勤和田妹说的一些话转给了双云。双云深谢何香,又笑说:“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以后你回姥姥家,我也能给你留点好吃的。”两人更无半点顾忌。
不一会,双红在厨房烧好了开水,一瓶充满后,还有半瓢装不完了。她想双云中饭只吃了半碗稀面汤,虽然躺得多终究不是她一个,也不紧着水送过去,只往灶里加了一大把柴,出门见世明玉勤都还没回来,忙到堂屋橱柜里把玉勤前些日子为李婶备下的红糖拿出一袋,又从瓦坛里模出了三个鸡蛋,忙又回了厨房。她打了鸡蛋加了糖,又向灶里加了一把柴。
片刻没过,锅又开了,双红拿出了一个大海碗,将锅里鸡蛋连汤水盛了干净,忙抽了一双筷子,双手端了碗就出了厨房。然而有时候旺火还赶浇油,又道是无巧不能叙书,双红刚端着碗走的没几步,只见世明偏在这时从何世理家回来走到院子中央。双红顿时心乱如麻,再看屋里,何香只坐在床边与双云一起说话,门竟一直没关。世明此时见双红端着满满一碗荷包蛋汤,再看屋里双云盖上被子躺在床上,何香坐在床边与她说笑。他很吃一惊,片刻怒火烧到心头,自秋耕秋种之后,在家的时候从没见双云出过门,只见玉勤进屋看过几回,只想怎么也不会是村里人说的那样,因此从没近前看过。今日一见,比村里人说的更紧十倍。他虽心火窜到三丈高,却终究是个做老子的,见邻居何二媳妇正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不好冲进屋里直骂,免不得强压着怒气,只朝双红愤愤瞪了一眼,又半咳一声,站着没动一动。
双红万般没想到能被世明当面看个明白,本就心里颤,又见怒目紧瞪,以为大火将起,脚下不禁了软,端着碗的手也跟着抖了几下。那碗盛的满边到沿,经这么一抖,滚烫的热汤洒到了手上。双红端着热碗本就是难耐的,又经热汤一烫,顿时觉得右手手指如伸进火里一般,碗“啪”的一声掉到地上,碗碎汤洒,溅了四处都是。幸而脚上是棉鞋,裤子是刚添厚的,没有烫着腿。她看看地上洒的汤,又看看世明,站着一动不动,也没说一句话。
双云与何香在屋里正说得忘神,忽听外面碗打碎的声响,都很吃一惊,向外看时,只见世明怒看着双红。双云仍躺着不说一句话。何香看世明脸色,忙回过神来,下了床说:“双云,我出去看看。”说毕,她忙几步又到双红跟前说:“双红,不小心烫着了吧,一个碗值不了几毛钱,还站着舍不得呢。”双红没有应声,只快步进了屋。何香把摔碎的大一点的瓷片捡起来扔到墙根,到世明面前强作一笑,说:“二伯,你回来了,这里没事,我先回去了。”说了,逃似的出了院子。世明盛抑着怒气,一句话也没有,到堂屋门口坐在凳子上,脸色铁青,好一会才拿出了烟,吞云吐雾吸起来。
玉勤正与田妹说着,只见何香回来一句话也没说从她身后绕过去就进了里屋,又听刚才院里的动静,料是世明回来出了事,忙起了身,说“时候不早,春福他爸就要回来了”,便回了。田妹也听见了刚才的动静,只装作不知,见玉勤去了,忙回里屋问何香缘由,又罗嗦她不该擅自过去。
玉勤进了院门见双云房的门紧关着,也不推门进去问,径直到了世明跟前问:“福他爸,队里的工分好了?哪天要去?”世明这才灭了烟,开口应道:“分了半个多月的,明儿就去。还是在桥南,修到工程队过来。”他起身把凳子提回屋,又到门口问:“双云的事问的怎么样了?”玉勤安慰似地说:“也快了,我才到东院跟山军妈提了一回。她说早办快办,甜水沟倒有几家合适的,不过家里穷点,人都没的说,年岁也相当,找到春福大姨到村里请一个人过来提一下,再去看看人家就成了。”世明已全知了双云的情况,虽然甜水沟比别的村子都穷,还是依了,只说:“不管穷富,只要勤恳守家就成,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看人的时候要仔细点,不能像春福大姨那样大了意。”玉勤又应:“怎么都不会的,甜水沟只比何家湾一半大,春福大姨和舅妈都知道村里的情况。”世明又说:“能知根的最好,尽早定了吧,叫人家也好有时候准备。”玉勤说:“年前还有两个多月,都能顾得来。”世明看日头西斜,便不再问,把烟斗放好,给牛拌草料去了。
玉勤到拿料盆把地上的荷包蛋盛到里面捣碎唤鸡吃了,又把那更碎的瓷片清扫了,回房把开水瓶提到双云房里,又给她说几句要把亲提到甜水沟的事。双云已从何香口里知了,一并应下了。双红只在床边忍着泪,一句话也没有。一场火没有燃大就渐灭了,一家人魂神难定,一宿无事。
次日早饭过后,玉勤收拾了世明要带的东西,等他随了村里的爷们一起去工地后,又想双云自昨晚到这会只在早晨喝了半杯开水,忙到堂屋拿鸡蛋又回厨房做了。两个多月来,世明天天在家,双云有孕需补,也不能有半点动作。这会离了家,玉勤当然是不能再等了。双红并不去厨房帮着,只在床边说些开心开胃的话。
玉勤做好,劝双云吃过,说家里没了别事,仍叫两人在屋里。她回厨房洗刷了,还没擦了手,只见醋嫂到了门口。玉勤十五那天还提过让她为双云提亲的事,当时好推歹推都没有答应,今儿竟上门来了,百思不解,还是笑迎了。昨儿玉勤找田妹说了要把双云的亲定在甜水沟之后,一个知也就是百个知,早饭刚过,全村的媳妇都知道了,都是惋惜的叹苦命娘难救命苦女。也都知道这样的事棘手,不过背里说一回,都料双云的身子撑不多日子了,没一个出头撮合的。谁知醋嫂偏不同别的人,想的是玉勤连甜水沟的人都能提了,别的村子更是不在话下,于是趁世明去了工地过来探探的玉勤的口声。
玉勤出了厨房,擦了手笑说:“嫂子,屋里坐吧,有什么事?”醋嫂跟玉勤进了屋笑说:“没事就不能串门子了?我前几天听说双云病了,好些了?”玉勤让她一起坐下,才说:“不过是突然变冷身子弱挡不住,冻得有点泻肚子,没两天就好了。”醋嫂靠近了又问:“双云的亲定下了,前几天你找我的时候,酸妞爸喘病正犯,儿子丫头都不问,我不能到别地儿去,好不容易才调治好,没耽误今儿去工地。”玉勤只一笑说:“还没呢,她爸去时就叫尽早定下,年前还要办结的。昨儿我问了山军妈,她说甜水沟有几家合适的,我还没去找我大姐抽空去问呢。”醋嫂嘴里“啧”一声说:“你倒是忙糊涂了,金簪河那么长,乌洼镇那么大,都有几十个村子,就算李嫂子找不到合适的,别人就找不到?话又说回来,左脸只跟右脸比,手心手背都是肉。双红定下的村里人都见了的,论家庭,论相貌,论能耐,哪一样都是亮得出手的,要是给双云定了甜水沟,管他什么样的人家,凭她自己不说,就能捂住别人的嘴?”玉勤听了,仍是一笑说:“嫂子,不怕你笑话,双云这孩子只怕是个苦命,能定在甜水沟,过上安稳日子,我也不求别的了。”醋嫂看得出玉勤急于定事又说:“嫂子说句见短的话,闺女嫁人就是为的过好日子,那甜水沟也是双云这样的能去的?到那里十年八年熬不出个头儿,不是亏了闺女一辈子?”玉勤正犯愁没人能知甜水沟的底,听这么说,便探着问:“嫂子有什么合适的人家?”醋嫂听了,正中其意,忙说:“不是么?我来为的什么,忙的时候月兑不开身,闲了就能看着闺女的路越走越窄?”玉勤听她说的实意,又问:“这么说能牵到什么样的人家?”醋嫂笑说:“怎么都比甜水沟的强,虽跟我没什么亲支,我也能知个十有**。酸妞小姨那村的一家,几回都求我给提个亲,我都不知道该什么样的才能满意。你想他家离镇不到二里,父辈三家就他一个独苗,家里宅基几处,一年收进都上千。从入春开始提了多家都没个中意的,到这会还一直拖着。我想除了双云,何家湾再没个能配得上的。”玉勤听后,只是没底,终究是送上门的一条线,想了片刻,又问:“嫂子觉得有几成能稳?”醋嫂说:“叫我看是有十成,孩子婚嫁大事,什么时候都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别人掂量着都合适,那才算成,闺女嫁过去过的是日子。”玉勤不再绕弯,笑说:“嫂子,你看还是能牵这条线的?”醋嫂笑说:“一个村住了三十年,你还信不过我?”玉勤只得顺着问:“那边要是有个什么话,你怎么应呢?”醋嫂又有点自得地说:“两边都是自己人,又是他们求的我,能有什么话,还不都是我说了算。”玉勤又顺着说:“嫂子这样说,我就等几天,要是那边真的能应,叫双云过去或者叫他过来,两人先见个面。”醋嫂笑说:“有这样的话,我还能费什么口舌,不过来回两趟路的事。”玉勤笑说:“嫂子多操心了。”醋嫂恐玉勤犹豫生变,起身说:“双云真的好轻了吗?我去看看吧?”玉勤随着起了身,笑说:“嫂子,今儿就算了吧,她这几天养病少动,都乱头脏面了。等我跟她说了,见面的时候再见吧。”醋嫂只笑说:“也好,反正要是应下了,我见的次数最多。”说着,往外看看天,又说“不早了”。玉勤送她出了门外,说:“嫂子,家里要是有事我就不留了。”醋嫂笑说:“留的日子多呢。”两人一起出了院子。
玉勤刚把醋嫂送了,正要回院子,只见田妹从西边过来。她住脚等了片刻,笑问:“山军妈,怎么从那边过来?”田妹也停了步子说:“到何世理家补工钱去了,每天四块,讲了半天一分也没少。”玉勤很吃一惊,忙问:“不是一天三块的吗,怎么是四块了。”田妹忿忿地说:“谁说不是呢,他说是四块,谁能挣得了。昨儿就来催了,‘官衣到门口,不是好兆头’今儿是不能拖了。我早叫山军他爸别出去,做了工再走,他说这是旺季,山军跟着能学点东西。这一走天天挣的都不够补这个窟窿,一个何家湾就我家跟山林两家呢。”玉勤见田妹吃了大亏,便收了刚才到了嗓门的话。田妹并没放在心上,刚才看见醋嫂走过,问道:“嫂子,醋嫂来这里做什么?”玉勤答道:“是她想给双云提个人家,你看怎么样?”田妹想了一会才说:“好是好,只是早干嘛去了。她这样的人自来见小钱愿丢大命,仔细给她劫了去。”玉勤只笑说:“两边还都没见人呢,听她说不是那样的。”田妹不再理那个茬,问:“双云这几天觉着好点了?我家还有山军爸留家里的红枣甘草,等一会给她拿来点补补吧。”玉勤听她这样热心,忙说:“都好多了,刚才吃了一碗鸡蛋汤呢。”田妹见四下里没人,又近些说:“嫂子,不是我说不如意的话,双云的事不能拖了,身子拖了那些日子太弱了。早一天给她定了,过了门过日子安稳。”玉勤听她说的极是,忙应:“我正是那样想的,年前还有两个月,按算还是够的。”田妹又说:“早忙晚不急,早办结了都能放心。”玉勤还要再说时,只见何二媳妇担着水回来了。田妹看见,忙说:“嫂子,到午时了,回屋去吧,有空再聊。”说毕,忙回了。
玉勤也回了院子,到双云屋里向她说了刚才醋嫂来说的话。双云这时只有什么都应了,又叫玉勤放心去办。双红已连刚才田妹的话也听说了,虽看玉勤面上还撑着,只不说要紧的话。不一会何香果然应了田妹的话送了半斤红枣过来。玉勤让她们在屋里聊着,回厨房给双云做汤去了。双红进厨房做了午饭。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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