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田里有了干活的,井上有拧水浇菜的,地里有播种的、锄草的,麦田里有拔麦蒿的。
又走了一会儿,她们一行好容易来到了饭店前。
店前挂着一个玻璃框招牌,上写‘辛家饭店’四个大字。
这家店面不大、很简陋。
三间茅草屋,屋前用圆木支着席棚子。
下面摆着两张桌,四五条凳子。
四周围有几棵杨柳大树,枝繁叶茂,绿荫交映,好一个乘凉之地。
“吁,”富贵喝住马,弯腰取出垫棍把轿车顶稳。
他走到前面把马嚼链从马口里弄出,然后把它拴到树上。
马去了载轻松了,在轿辕里摆摆头、晃晃身。
“快扶我下去,”娇娇扶着轿门说。
“轿车不高自己跳下来吧,”富贵解着草料说。
娇娇弯下腰“咚”一下跳下轿车。
然后搓搓手、晃晃腰,三寸金莲在地上跺跺。
娇声娇气地说:
“可颠煞俺了。”
店里听到话声,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他腰里扎着围群,两手沾满白面,乐哈哈地问:
“二位想用点啥?”
“先来壶茶,”娇娇说。
“不让你相公喝两盅?”
店家又问。
“不喝了,”富贵拌着草料微笑着说。
娇娇脸一红急忙转身坐到凳子上。
“茶来了,”一个半大小伙子端着茶壶、茶杯走过来。
富贵喂上枣红马,笑眯眯的走到桌前。
他先给娇娇斟上一杯,又把自己的斟满。
然后端起茶杯品着味说:
“刚才那位真粗鲁,不问青红皂白就认为咱俩是两口子呢。”
娇娇听了,知道这小子又要放屁话,用脚踢他一下,轻声严厉地说:
“别胡说八道了。”
“人家说的,我只是重复。”
富贵喜皮笑脸的说。
“重复也不行,不准再说了,”娇娇认真的说。
富贵看看她的脸,弯腰揉着腿说:
“你真狠,踢得我真痛。”
“活该,不痛你能记住吗?”
娇娇半认真的说。
“你告诉我就行,何必动手动脚,又不是腊月里生人。”
“我就是腊月里生人,愿意动手动脚,”娇娇回敬他。
“我也是腊月里生人,”富贵说着伸手触到娇娇的笑窝里。
“哈哈哈!”
娇娇忍不住大笑了。
“别——别——别——别闹了,”娇娇哀求。
富贵这才停住手。
“快叫店家出来,咱点菜点饭,”娇娇吩咐。
“店家,快出来!”富贵大声喊。
屋里听到喊声,中年人走出来。
“有啥饭?”
娇娇问。
“有包子、面条、馍馍、火烧、花圈、糖包。”
“包子是蒸包子煮包子,素包子肉包子,猪肉的、羊肉的。”
“面条是清汤面、炝锅面、炒面、炸酱面、手擀三合杂面。”
“馍馍有……”
“好了,好了,”娇娇打断他说:
“来一碗素面,三个猪肉蒸包。”
“不吃菜?”
店家又问。
“有啥菜?”
娇娇又问。
他马上说:
“有炒菜、凉拌菜、煨猪头肉、黄焖鸡、炸丸子、蒸丸子、氽丸子,炸松肉、炸鱼、炸藕、炸虾、炸花生米……”
他说顺了口,像爆豆儿似的全部报出。
“你想吃啥?”
娇娇问富贵。
“火烧夹肉,再来三碗炝锅面条,一只黄焖鸡。”
“几个火烧多少肉?”
店家问富贵。
“五个火烧半斤猪头肉。”
娇娇听了一怔、忙问:
“吃肉还要鸡吗?”
“要!”富贵坚定的答。
娇娇皱皱眉,心想:
这小子真是个、八尺布中间分——死吃一块,也不怕撑着。
但店家很高兴,说:
“能吃就能干,是条英雄汉,开店的就是喜欢大肚子汉。”
娇娇马上接话说:
“光能吃不能干只能造大便。”
富贵装听不见,扭头看那边。
稍停店家又问:
“不尝尝黄河鲤鱼?这是刚从黄河里打捞的,很新鲜。”
娇娇没吭声。
店家接着又说:
“还有大黄花、小黄花,这是全国出名的好鱼,肉女敕、味鲜不腻口,你一尝保证馋。”
娇娇只吃过黄河鲤鱼没吃过黄花鱼,她想尝尝,于是说:
“做两条吧。”
“好——列,”店家满意的离开。
娇娇端杯喝口茶,抬头观看。
南面有两棵大柳树,树身有筲桶粗、三人高。
枝杆碗口粗,直的、斜的七八根。
上面细枝交错、绿叶布满,撑的树头像一把大绿伞,挡住阳光遮住天。
路边还有两棵钻天扬,五六扎粗、四五人高。
直立挺拔向天钻,叶子长满枝,茂盛又鲜艳。
叶子被风吹的哗哗响。
凉风吹到娇娇脸上,她感觉很爽快。
嗒、嗒……一阵马蹄响,富贵回头一看是枣红马前蹄跺。
他明白这是马吃光了槽要草料。
他端起杯咕嘟咕嘟喝净茶,走到槽前去喂马。
娇娇望着富贵往前走,玻璃框内‘辛家饭店’四个大字吸引了她。
这四个大字写得端庄大方、刚劲有力。
是谁写得这手好字?
真叫人叹服,娇娇想。
我爹教了一辈子私塾、我还没见过他写出这么好的字来。
她对这位先生油然产生了敬慕之心,不由的起身走过去细看。
框子是紫檀木做的、油光暗亮。
四个字写在一块白绸上、白底黑字、特别耀眼。
虽然有点褪色,仍不减当年的秀丽风彩。
上面压着的白玻璃看来因为年久出现裂痕。
娇娇正看着,店家端着饭菜走出来。
她急忙走到桌前指着招牌问:
“哪位先生给你写的这块招牌?”
“俺老老老老爷写的,”店家往桌上放着菜回答。
“你祖上是谁?写这么一手好字。”
“辛弃疾呀。”
“辛弃疾!”娇娇惊呀地重复。
“是呀,辛弃疾就是俺老老老老爷。”
“就是宋朝那位抗金英雄辛弃疾?”
“对!”“就是宋朝大词人辛弃疾。”
“对!”
“就是任过镇江知府的辛弃疾?”
“这还假了?”
店家不高兴了,嫌她问得太罗索。
“那你就是四凤闸村人了?”
“我老老老老爷爷是、我还能不是?”
店家不耐烦了,生气说。
娇娇不在乎,呼口长气接着说: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打听了多少年,今天终于找到了。”
原来娇娇小时候,她爹爹常提起‘四凤闸’这个村。
老人常对他们说,南朝时,咱历城有个抗金英雄。
他不但爱国爱民,还写得一手好词。
这位文武全才的英雄就是咱这一带‘四凤闸’村人。
你们几个长大了,一定要向这位老前辈学习。
为咱国家效力,为咱历城争光,为肖氏家族光宗耀祖,做个有出息的人。
这位私塾先生经常教儿女们辛弃疾的词。
辛弃疾那忧国爱民、忠义爱国的精神深深打动了她。
因此,‘四凤闸’这个村名在娇娇脑子里打上了深刻的烙印。
“你是他什么人?”
娇娇又问店家。”
别问了吃饭吧,我饿坏了,”富贵对这类事不感兴趣。
再说他确实也饿坏了,说着拿起火烧夹上肉大口大口吃起来。
店家摆好饭菜坐到凳子上说:
“我是他三十代孙、叫辛继忠,这四个字是他抗金南归时写给他堂弟的。”
“那时候他堂弟在家务农。”
“当时金兵侵犯中原、连年兵慌马乱、强盗四起,老百姓又闹饥荒。”
“他堂弟生活很艰难,向别人借了点钱开了这个饭店。”
“一可以方便过往行人,二可以赚点薄利养家糊口。”
“辛爷南归时路过此路,兄弟相见万般亲热,坐在店前叙说家常。”
“辛爷问起为何不挂个招牌时,他堂弟告诉他,‘我没读过书,请先生写字要花好多钱,我哪有闲钱雇先生写’。”
“辛爷听后马上叫下官侍候笔墨。”
“他堂弟买来一条白绸,辛爷就在饭桌上挥笔写了这四个大字。”
“噢,”娇娇这才明白了。
“他堂弟如获至宝,”继忠接着说。
“就找人把这块白绸黑字装裱起来,辈辈保存,留传至今。”
他用手指着又说:
“你瞧,五、六百年了,还和新的差不多,只是玻璃一角坏了一条纹,白绸和字褪点色。”
娇娇听着,喝完面又吃了两个猪肉包,然后用茶水漱漱口,走到招牌前仔细端量‘辛家饭店’这四个大字。
有人说:
字体能表现出写字人的品行、心劲、性格、脾气。
还有人说通过审视字体也能看出其人的容颜相貌,这话说的虽然有些过分,但却也内含一定道理。
辛弃疾的确是一位高大伟俨、相貌堂堂、一身正气的大英雄。
娇娇看着看着不由的想起他父亲教给她的辛词: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娇娇刚背完,辛继忠就说:
“这是稼轩爷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我们辛家人都会背。”
“真的?”
娇娇惊讶的问。
“不信你到俺家里问去。”
“你家在村哪里?”
“在村北头,就是那座‘真公祠’那里。”
辛继忠指着一座高大古老建筑说。
娇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真公祠’周围青松翠柏,郁郁葱葱。
她影影绰绰的还看到一座古建筑,于是问:
“那一座是什么?”
“玉皇大帝庙,”辛继忠答。
娇娇踮起脚又仔细看。
“不到跟前你看不清,祠里,庙里都长着大柏树。”
“古树参天,大的有两搂粗,细的也有筲桶粗了,”辛继忠向娇娇解释。
娇娇更觉好奇了,问富贵:
“咱去看看?”
富贵对这种事没兴趣,说:
“别去了,天不早了,赶路要紧,”劝说她。
娇娇听后付了银钱,爬上轿车,她们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