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党进成的小饭馆里是他开张以来最热闹的一晚上。
自从高明走后,党进成又是煮肉,又是备菜,一直处于兴奋之中,每当遇到熟悉的人来吃饭,他就会兴奋地告诉人家,你知道吗,宋喜来今天要回来了。他还托人给在邻村教学的徐晓海带话,让他放学后马上过来。
用不了多长时间,村里的人都知道宋喜来今天要回来的事情了。
随着一阵鞭炮声响起,人们就络绎不绝地来到村子中央,有些人是早已等候在这里,专门等候宋喜来回来的,也有许多人跑来看热闹,满足心里的好奇,从监狱里面出来的人是什么样子。
宋喜来又被人们披红挂彩,就像是徐晓海当初考上学一样,人们的高兴劲似乎还要高些,在村里奔走相告。
可是宋喜来本人从心里并没有过分的高兴,当他第一眼看到年迈的父亲,回来又看到神志不清的妈妈,心里一次比一次沉重。两位老人快要风烛残年了,而自己却闯下这样大的祸,不能在他们身边侍候不说,还要让他们为自己担心,心里一直感到很愧疚。
小饭馆里已经围了很多人,宋喜来要求回自己家去,可高明和党进成说什么也不同意,簇拥着他走进小饭馆。后来的人也就跟着进来了。
胡子爷爷拄着拐杖来了,他的胡须全白了,头顶的头发全部月兑完了,但走起路来还是很精神。喜来见到胡子爷爷,心里感到一阵亲切,赶忙过去扶住他。胡子爷爷看着宋喜来说:“回来了?”
宋喜来点点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胡子爷爷说着,一边被人们让到座位上。
徐晓海放学以后就急着赶到小饭馆,这时候党进成已经端上肉菜,大家一边谈笑,一边吃菜。徐晓海径直走到宋喜来前面,两人紧紧的握手拥抱,然后又从衣兜里取出一条红被面,搭在宋喜来肩上。
大家笑着说,秀才,今天你不够意思啊,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迟到,不知道什么事情重要吗?
徐晓海双手抱拳向大家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实在不好意思,上面的来检查工作,一时走不开。这样,有肉没酒不热闹,今天老老同学归来,我们应当高兴,大家放开量喝,酒钱我全包了。进成,把你这里的好酒全部拿出来,让大家喝个尽兴。”
党进成爽快地答应着,“好唻。”其实他这里除了散装廉价的青稞白酒,再也没有什么好酒了。
大家笑着说,这秀才办事倒是一点也不犹豫,又不是秀才的风格了。
这一夜大家确实是尽兴而归了。可宋喜来的妈妈自从一见到儿子,就双手死死拽住他,生怕儿子又会离她而去,宋喜来走到哪里他就跟到那里,任凭喜来他爹哄劝也不起作用。喜来也就没有过多的饮酒。
当晚徐晓海回到家时,见到爹也回来了,坐在沙发上洗脚,手里拿着报纸在看。他爹已经是南川乡的副乡长了,南川公社也改为了南川乡。见徐晓海喝了酒的样子,爹问道:“又去那里喝酒了?”
“宋喜来回来了,我们去聚了一下。”徐晓海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让爹看出自己喝醉的样子,但还是被父亲看出来了。
“哼,一个劳改犯回来,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们却这样轰轰烈烈,披红挂彩的,倒好像是他宋喜来衣锦还乡了,别人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你身为一个教师也跟着图什么热闹?”其实晓海爹已经知道儿子们在庆贺宋喜来回来的事情了,前几天他去县里开会,已经高升到县委书记的尚书记私下对他说,徐礼啊,南川乡乡长这次有可能要上调,到时候要你们三个副乡长中有一个要升成正职,你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呀。所以他最近对自己和家人的作为特别在意,生怕他们给自己带来不利的影响。
宋喜来当年被抓时,尚书记就在南川公社,很多事情他亲自过问和操办的,现在村里人这样大张旗鼓地欢庆宋喜来回来,要是消息传到尚书记耳中,他肯定会不高兴的。而偏偏自己的儿子又在期中,所以他自己首先就不高兴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人家宋喜来从那种地方出来本身就是该高兴的事嘛。”徐晓海现在已经不在那样害怕父亲了,有什么事情敢于当面说了。
“该高兴是人家的事,管你什么事,你应该注意自己的影响,你是一个教师,不是普通老百姓你不知道吗?”父亲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声音也大了。
“教师就不应该有朋友了吗?我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情,注意什么影响?”徐晓海嘟囔着,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父亲最近花钱将院子里的老屋进行了翻修,有许多旧木料换上了新的,窗户也改成了新式的玻璃窗户,徐晓海不再跟女乃女乃睡在一起了,有了自己的小房间。
“你……”父亲看晓海不但不听自己劝告,反而说出如此混账的话语,更加生气,将报纸丢在茶几上,想要好好教训一番,却见晓海已经走出去了,他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却对晓海母亲发泄了不满,“你看这混账样子,连话的好坏都分不清,就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学的。”
“好了好了,孩子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朋友,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每次回家就把家里弄得紧紧张张的。”晓海母亲说。
“哼,少说两句。紧着说他都成这个样子了,由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都是你把他娇惯坏的。”晓海爹指着老婆说。
“看看,又赖到我的头上了,你们父子谈不进去,却怎么说是我惯坏的?”晓海母亲说,“你看谁都不满意,也不知道我们那儿碍着你了。”
“哼,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一点眼光都没有。把擦脚布给我。”他举着一只手说。
晓海母亲将一块毛巾丢给他,也走出房间,她要去看看晓海女乃女乃怎么样了,这几天婆婆一直身体不舒服,由小女儿晓英陪着,可晓英说她害怕女乃女乃会突然死了,又要妈妈给她作伴。
晓海爹擦干脚,来到妈妈屋子里转了一转,看看妈妈的病情,就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起来,又到母亲身边转了一圈,然后打发晓海去叫大伯父过来,晓海说自己要去学校,他说:“你顺便叫他一声,然后再去学校。”
晓海答应了一声走出去了。
不一会儿,晓海的大伯父就过来了。其实他们是叔伯弟兄,只是按排行算起,晓海爹叫他大哥。
大伯父首先也到晓海女乃女乃身边转了一转,问问她的病情,然后来到晓海父亲的屋子里。
晓海爹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这才问道:“怎么样,人家答应了吗?”
他大哥抽了一口烟,然后慢慢说:“答应是答应了,可他提出要我们用最近的地来兑换。”
原来晓海爹最近看母亲快不行了,准备找一块风水好的地方扎茔地,他们提前选准了一块地方,在后山上的一块耕地里,而这块地正好是宋喜来家的耕地,只有将这块地兑换过来才能扎茔地,而自己作为国家干部又不便于出面,就委托他大哥去办。
“最近的地可都是水地,难道他要用那块旱地换我们的水地?”晓海爹吐了一口烟说。
“嗯,他正是这个意思。”
“哼,他也会做买卖。”晓海爹不满地说。
“他说,他也知道那块地风水好,有好几个人都问过他了,他一直没点头。”大哥说。“要是我们一定要的话,还要抓紧,恐怕有人先下了手,我们就没办法了。”
“不会的,那可是耕地,别人也不会拿自己的水地跟他兑换的,要不是母亲病重,我们也不必急着扎茔地的。”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再去问问,我们用山上最近的地来兑换行不行,我们可以多给他一倍的地。”
“嗯,那我今天晚上再去问问,很可能不会答应的。”大哥说。
晚上,徐晓海从学校回来,正好碰上大伯父,问他上哪儿去,大伯父说,你爹让我去宋玉山家问问,想把他家的山地兑换过来扎茔地,我去了一趟,他提出要用我们的水地兑换,今晚我再去商量一下。
晓海说:“哦,是这样呀,伯父你就别去了,等会儿我去问问好了。”
“你去行吗?”伯父怀疑地看着晓海。
“试试再说吧,我想他们会答应的。”晓海蛮有把握地说。
“那好,你等会儿就去问问,回来时给我说一声。”伯父说着,转身回家去了。
吃过晚饭,晓海来到党进成家的饭店,买了二斤熟肉,又打了二斤青稞酒,叫上党进成,到宋喜来家去了。
喜来爹正在院子里收拾农具,见徐晓海和党进成又带着酒肉上门来,马上客气地让进家,一边高声向屋子里喊;“喜来,晓海和进成来了。”
宋喜来马上走出屋子,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客气地说:“哎呀,你们过来就是了,还破费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呀?”
党进成笑着说:“秀才心里不肯,是他出钱买的,今晚我可是沾他的光了。”
几人笑着走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