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過去了,恆山法師還沒有找到,傅雲謙和裴詠希只能繼續一起生活,互相扮演著彼此的身分。
原本是無可奈何的,但在這段日子里,兩人的相處變得融洽,培養出一股默契來,前一刻在斗嘴,下一刻就維妙維肖的扮演起對方,傅雲謙還非常照顧裴詠希,縱容著她對他的無禮。
是的,身邊的下人護衛們都看的出來,傅雲謙很寵裴詠希,知道她愛吃零嘴,挨不了餓,總會為她備上許多糕點,夜里也不再強求她陪他熬夜看帳本,甚至怕她發悶,他會抽空陪她逛市集,看到她喜歡什麼就買下來,對她很慷慨。
裴詠希告訴自己,傅雲謙會對她那麼好,肯定是因為他听到她在他二弟面前為他說好話,她可不能過分沉溺,那個男人時不時就朝她露出惡魔本性,質問她是否回想起她說過的、醉話,這真的是讓她頭皮發麻,提醒她迷上他就是自找死路。
不過,兩人形影不離、關系親昵是事實,傅雲謙很寵愛她,遲早會納她為妾的傳言已經在府里傳得人盡皆知,她曾經問他該怎麼辦,他只回一句隨便,讓她非常火大,面對丫鬟們對她的眼紅嫉妒,她只好努力去化解、去澄清,避免成為全府公敵。
這天,兩人換回了身體,裴詠希以丫鬟的身分隨傅雲謙到總號里。
長期跟在傅雲謙的身邊,裴詠希自然了解傅雲謙對貨品的要求非常嚴格,對店鋪的管理也有他一套準則,且員工福利做的很好,底下人是相當服他的,也因此永豐堂在他的帶領下,生意蒸蒸日上,發展得比他父親當家的時期還要好。
兩人來到永豐堂總號後方的倉庫,裴詠希在倉庫外看著工人們卸貨、載貨,這貨量之大,令人咋舌。
除了自家鋪子固定鋪的貨外,還有許多中小商號跟永豐堂訂的貨,或是一些身分顯貴的客人托永豐堂收購的特殊貨品,例如古董或金玉瓷器等等,所以每日的進出貨量都很大。
而這還不是永豐堂底下最大的倉庫,據說在京城北郊有個佔地更寬廣的大倉庫,出入的貨量更多,足見永豐堂生意做得多麼大。
「少當家好!」兩人進了其中一間庫房,負責看管的守衛忙朝傅雲謙問好。傅雲謙今天是來抽檢貨品的,平常是有固定的人負責檢驗,但一個月里總會有幾天由他親自進行抽查,時間不固定,也不會事先告知,避免弄虛作假,更能確保品質。
庫房里有各式各樣的貨物,都是日後要依序出貨的,裴詠希目光定在其中一箱貨上,看得雙眼閃亮亮的,「這些貂皮真漂亮!」
「別踫,這些貂皮很珍貴,值好幾千兩。」傅雲謙瞧她手快模上去了,提醒道。
「我怎麼會去踫呢!」裴詠希趕緊收回手,裝沒事的朝他一笑,接著見他向前抽驗貨物,快步跟上他,當她看到滿箱的靈芝時,哇哇叫道︰「這就是靈芝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些靈芝也值好幾千兩。」
裴詠希倒抽了口氣,乾脆將雙手藏在背後,才不會忍不住偷模一把。
傅雲謙看到她這滑稽的小動作,暗自一笑。
庫房內有許多新鮮的玩意,讓裴詠希睜著大眼看得目不暇給,當她看到前方一個圓形物體時,她快步走向前,掩不住驚喜的道︰「居然可以在這里看到這種鐘……」
瞧它細致華麗的造型,宛如十七、十八世紀的鐘表,是個老古董了,真沒想到,這個朝代已經和西方有了交流。
傅雲謙看到她的反應,心里詫異著她怎會認得西洋鐘,正想開口問她卻不知看到什麼嚇得直尖叫。
「天啊,這是什麼呀……」
傅雲謙見她直直往後退,都快摔跤了,忙快步上前扶住她,順著她的視線往把她嚇得半死的貨箱里看去,沒好氣地道︰「這是蛇的標本,也是外國來的。」
「我知道是蛇啊,但做成標本做什麼,怪嚇人的!」裴詠希一臉嫌惡,她真的很不喜歡蛇類。
「就是有客人訂才會買的。」
「居然有人買這個?」裴詠希真是難以想像,她不自覺地偎向傅雲謙,捉住他的手臂,彷佛靠他近一點才不那麼害怕。
傅雲謙見怪不怪道︰「這沒有什麼,更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只要是客人的委托,不管什麼貨,我們永豐堂都弄得到。」說完,他瞥向她,發現她偎在他身邊,捉著他的手臂不放,力道用得可大了。
他卻不想特意去提醒或是拉開她,他莫名覺得享受,他喜歡她依賴自己的樣子,況且她這副膽小的樣子看起來頗可愛的,他可以容許她捉著他。
裴詠希後知後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驚覺到她竟親匱的捉著他的手臂,她滿臉通紅,趕緊松開雙手道歉,「對、對不起,因為我被嚇到才會……」
「沒關系。」傅雲謙表面上神色自若,其實見她松開了手,心里是悵然若失的。
兩人一時沒有對話,裴詠希總覺得氣氛怪怪的,試圖挑起話題,「對了,傅雲謙,你有找到你二娘教唆人在你的飯菜里放蟹肉,害你過敏的證據嗎?」
傅雲謙冷笑,「她早一步把人撞走了,無憑無據的能說什麼?不過,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的,我這個人又特別記仇,等哪天她又犯到我頭上,我就會一並跟她算明白。」
「那你爹知道她對你做的事嗎?」裴詠希忍不住問道。她想,或許是考量到他爹的心情,他對找出王氏陷害他過敏的證據並沒有很積極。
傅雲謙神色變得復雜,帶有嘲諷的一哼,「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那天他可是心情很好的陪客人下棋,沒來探望我一眼,問我一句好不好。」
裴詠希听出他對父親的失望,不禁勸慰道︰「我想你爹不是不關心你,那天客人來的那麼多,總不好撇下客人,而且你爹看起來挺古板的,或許他是不善表達,不好意思來探望你……」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傅雲謙富有深意的望向她。
「呃……」她本來下意識要說出肯定的答案,可在這樣的眼神下,不知為何說不出口。傅雲謙湊向前看她,戲謔的道︰「就算是想不起來喝醉時說的話,你也一樣能按照本能關心我,是這樣嗎?」
什麼照著本能關心他,說得好像她對他有什麼特殊感情……
裴詠希耳廓都紅了,無法忍耐的沖著他問道︰「傅雲謙,你就直接說吧,我喝醉酒的那天,究竟對你說了什麼?」她不想天天提心吊膽了!
「你說呢?」
傅雲謙似笑非笑,這副模樣讓裴詠希看得心跳都變快了。
討厭,她真討厭這種感覺,胸口里充斥著曖昧不明的情愫,讓她難以面對他……
「少當家,貨有問題嗎?」
听到李大掌櫃的聲音,看到他的身影,裴詠希真覺得謝天謝地被拯救了,趕緊閃到一邊去不打擾他們說話。
傅雲謙好笑的睇了她一眼,接著回答李同,「貨很好,沒有問題。」
接下來,李同稟報了幾件公事,提到了傅雲凱,「對了,少當家,這幾天鮮少見到二少爺來總號,您交代他的工作,他也沒有做好……」
傅雲謙點了頭,表示明白了,揮了手道︰「去忙你的吧。」
「是。」
李同在離開前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裴詠希,微微一笑。
少當家自從夫人過世後,就一直是一個人,右有這個俏姑娘陪伴著他,倒也不錯。
又是他們單獨兩個人了……裴詠希感到尷尬,故意數落的道︰「傅雲凱該不會都在渾水模魚,不務正業吧?」
傅雲謙不屑的冷哼了聲,「成天只會在背後抱怨我不把賺錢的店鋪交給他管理,自己又不肯認真做事,真是無可救藥的家伙。」
接著,他邁出步伐朝門口而去。
裴詠希跟上他,走了幾步卻停了下來,撫上了她的左胸口。
在不久前,她的心髒還跳得很快,快到她被震耳欲聾的心跳聲給淹沒了,那並不是錯覺,她忘記的事……是令人很羞愧的事嗎?
她該不會強吻了他吧?電視劇都是這麼演的……
裴詠希猛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看傅雲謙踏出了庫房,一下子不見人影,她快步追了上去。
今日大凶,裴詠希翻著黃歷,給予傅雲謙衷心的建議道︰「我看今天還是別出門了。」
傅雲謙覺得她是懶得出門,亂找藉口,「那你待著,我自己去。」
真是個工作狂,連個休假日都沒有!
裴詠希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這怎麼行,要是我突然變身成你怎麼辦……」
今天風有點大,帶有寒意,阿朗這個恪盡職守的小廝,在主子踏出房門前,自是馬上遞斗篷給傅雲謙。
傅雲謙看裴詠希一身單薄,沒穿件厚的,立即幫她披上,「穿好,別受風寒害到我。」
裴詠希還沒回過神,就見阿朗語帶深意的朝她嘿嘿笑道︰「裴姑娘,少爺對你真好。」
這是什麼曖昧的笑!
裴詠希不自在的道︰「你不也听到他說了,要是我受到風寒會害到他……不跟你說了!」
她趕緊跟上傅雲謙,阿朗見兩人出門,也不再多說,隨伺在傅雲謙身邊。
傅雲謙先去巡視各店鋪,再來到總號,今日不須開會,他逕自上二樓去,那里有一間傅雲謙專用的書房。
當傅雲謙在看帳本時,裴詠希也得學著看,所以今日阿朗照例在她面前擺上一疊的帳本,可她資質驚鈍,學了那麼久,一看到那寫得密密麻麻的貨品名稱和數目就想睡覺了。
看她沒多久就開始走神,半天都沒翻一頁,傅雲謙將她的帳本抽掉,擺明她不用看了。
裴詠希回神過來,反倒感到不好意思,想讓自己有一些貢獻,吶吶地說︰「那……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嗎?」
「你,坐好就行了。」傅雲謙比了比她的位子,命令的道。
裴詠希嘟著嘴,退回了原位,听他的話坐好。
傅雲謙專注于看帳本,當他察覺裴詠希不知何時沒了動靜,抬頭就見裴詠希已經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比我這個主子還好命。」
他念叨了句,卻是起身替她在肩上蓋了件斗篷,蓋好後,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意識到她這麼好命是他寵出來的。
為什麼想對她好?傅雲謙也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寵著她,自己心情也好,逗她也很有趣,她是個讓他打心底想好好珍惜的女人……
「愈看愈像個傻瓜……」
他不自覺地看起她的睡容,唇角高高揚起,好一會兒才記起他手上的工作,回到他的桌後繼續看帳本。
兩人各據一方,傅雲謙忙他的,裴詠希睡她的,氣氛很和諧,偶爾當傅雲謙抬起頭見到她熟睡的模樣,表情也會跟著變柔和,遠比他所裝出來的溫文儒雅還要迷人。
時間就這樣靜靜流逝,眼看著快午時了,在傅雲謙想著要帶裴詠希去吃什麼好吃的時,李同匆匆過來。
李同面色惶然的稟報道︰「少當家,貨出問題了!」
「貨出了什麼問題?」傅雲謙見過不少大風大浪,依然很鎮定,只在意李同說話那麼大聲,會不會吵醒裴詠希。
「今天要出貨到鋪子販賣的藥材都受潮了,還有客人訂的貂皮也變色了!」
「什麼?」傅雲謙臉色凝重了幾分。
裴詠希在這時候睡醒了,她揉了揉惺松的眼,看了眼李同,又看向傅雲謙,迷迷糊糊的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傅雲謙故意朝她一瞪,啟唇無聲說了三個字——
什、什麼……烏鴉嘴?
裴詠希看懂他說了什麼,隱約回想起自己說過今天大凶,真的出事了?
此事刻不容緩,傅雲謙沒有多跟裴詠希解釋,馬上要隨李同前去倉庫看貨。
裴詠希听著兩人談話,總算明白出了什麼狀況,跟著一道去。
而這麼一瞧,雖然她不是內行人,但也看得出原本好好的靈芝和貂皮色澤的不同,當下憂心地看著傅雲謙。
「不知道為什麼,該封好的箱子沒有密封好,這兩天不巧又下了點小雨……」李同神色懊惱。
「這些藥材是今日要鋪到藥鋪賣的,就從北郊倉庫調貨,至于這貂皮是五天後要出貨的,現在收購來不及,我記得德州的分號庫房有貨,讓人日夜兼程趕去,先調來應急。」
傅雲謙很快地有了對策,隨著他一聲令下,李同依令行事。
接著,他追查起責任歸屬,將負責看管庫房的管事和昨晚的守衛全叫了過來。
結果如他所想,事情沒簡單到用疏失兩字就可以解決。
昨晚因為天冷,有名守衛的妻子帶來雞湯請大伙兒吃,豈知吃了後好幾個人同時鬧肚疼的跑了茅廁,造成看守庫房的守衛寥寥無幾的狀態,給了有心人動手腳的機會。
目前看來,那名帶雞湯來的守衛妻子和守衛本身嫌疑最大,讓王奇等人去那名守衛家中找人,果然,兩人都失蹤了,另外還有三名守衛也不見人影,足以說明都是共犯,這幾個人是受到某個人的指使來毀壞貨物的,只要朝靈芝和貂皮加入水或幾滴特殊的藥水,就能偽裝成自然受潮的狀況。
然而,犯人還沒捉到,又有事發生了。
這天夜里,所有人都入睡時,永豐堂的伙計十萬火急的趕來傅家,門房听完對方說的話後,忙不迭地往傅雲謙住的雲山院跑去,不久後傅雲謙的房門被敲得一陣大響。
「少當家,大事不好了,北郊倉庫起火了!」
這火一燒,好幾十里外都看得到煙霧,暗黑的天空也被火光映得一片艷紅。
京城的救火兵丁在接到通報後第一時間趕來滅火,傅雲謙一到北郊,忙坐鎮指揮自己的人馬協助滅火,再加上百姓合力運水,三管齊下終于成功撲滅了火勢。
確定無人傷亡後,傅雲謙這才派人開始救貨,然而貨物不是被燒毀了,就是被水淋得濕答答的,可說是毀了七、八成,其中很多都價值連城,唯一慶幸的是,要給皇宮的貨早一天就送去了,要不就不好收拾了。
傅雲謙並沒有時間喪氣,因為比起為損失懊惱,商譽更為重要,無法如期出貨將會造成永豐堂名譽的損失,他刻不容緩的馬上派人從全國分號和庫房里調貨,補不齊的貨,則向其他關系好的商號買來應急,先讓近期必須出貨的訂單如期出貨,日子不趕的訂單押後,再想辦法補齊東西,一步步將商譽損失減輕到最低。
然而,有些東西毀了是無論如何都彌補不了,買不回來的。
裴詠希隨傅雲謙跑了趟唐家,唐家在京城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唐老爺子委托永豐堂收購了一幅畫,那幅畫剛好被這把無情火給燒毀了,所以傅雲謙得親自來向唐老爺子道歉,並且提出賠償方式。
唐老爺子收購的這幅畫是他的妻子生前所作的,他的妻子在繪畫一道十分有天分,卻礙于是女兒身,只好用男人的名義作畫,畫作流傳各地,有不小的名氣。
一年前,唐老爺子的妻子因病過世,因為思念死去的妻子,他開始尋找起妻子的畫作,為了找回那些畫作,他散去了千金,如今只剩最後一幅畫就能蒐集完成了,傅雲謙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才為他尋到最後一幅畫,正準備完成委托,卻被火給燒了。
裴詠希听完這個故事,在心里嘆息,唐老爺子肯定很傷心,他妻子的畫作,永遠都無法蒐集完整了。
原本該由傅雲謙親自向唐老爺子致歉,再提出賠償方式的,偏偏他們剛好又交換身軀了,只好由裴詠希擔任起這責任。
她照著傅雲謙教她的說完台詞,豈料唐老爺子竟是勃然大怒。
「傅少當家,你太小看人了,我妻子的畫豈能用金錢衡量!」他甩袖怒道︰「回去吧,當我委托錯人,我不該冀望永豐堂能幫我找到我妻子的畫。」
唐老爺子兀自離廳,留下他們兩人。
裴詠希無奈的望向傅雲謙,「怎麼辦,我道歉了,也照著你說的提出三倍賠償,但唐老爺子听後更生氣了。」
傅雲謙長長地吁了口氣,「還真難應付,一般人听到三倍的賠償就會接受了。」
裴詠希瞪了他一眼,「不能這麼說,或許那幅畫對他來說是無價之寶,用上十倍的價錢也無法補償。」
傅雲謙沒有回話。
她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要是唐老爺子到最後都不願意接受賠償……我們就要這麼走了嗎?」
「不成,商人最重要的就是誠信,在談成賠償前不能離開。」傅雲謙堅持的道。
這時,唐府的老管家出來,見兩人還在,並未立刻開口驅趕,而是替主子緩頰。
「傅少當家,我們老爺子是個很好的人,是因為畫燒了很失望才會朝您發脾氣,請您別在意。」
裴詠希好奇的問道︰「你們老爺子和死去的老夫人感情很好嗎?」
老管家點了頭,「兩人感情很要好,平日可說是夫唱婦隨,讓人羨慕極了,所以老夫人的過世對老爺子來說是很大的打擊,老爺子還是因為想尋找老夫人留下來的畫作,才撐到現在的,對他來說,那是這世間最珍貴的畫,是任何寶物都無法取代的……傅少當家,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裴詠希听完若有所思,在傅雲謙的示意下,厚著臉皮表明想再等一等,然後再次向唐老爺子賠罪,看裴詠希態度誠懇,老管家終究沒有再下逐客令。
兩人待到傍晚,裴詠希再一次的求見唐老爺子。
唐老爺子听老管家說兩人有要在這里一直待下去的架式,總算出來見兩人。
「你們居然還沒走!」唐老爺子怒道。
裴詠希再一次致歉,「唐老爺子,我真的是很有誠意來向你道歉的,希望能彌補您心里的遺憾……」
「又要跟我談賠償了嗎?我說過了,我妻子的畫豈是能用金錢衡量的?走!你們這些商人眼里只有錢,別再跟我提到錢……」
裴詠希從唐老爺的眼底看到了濃濃的哀傷,心底不禁戚戚。
也是,這樣走過一甲子的感情,豈是金錢可以彌補得了的?
如此一想,裴詠希朝唐老爺子來個九十度的大鞠躬,大聲喊道︰「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不管我怎麼賠償,都無法讓已經燒毀的畫恢復原狀,真的很抱歉!」
「你……」唐老爺子看著眼前朝他彎腰鞠躬的男人,驚訝不已。
傅雲謙更是瞪凸了眼。
「但是……」裴詠希稍稍抬起頭來,望向唐老爺子,「就算少了這一幅畫,您對您妻子的思念也不會改變的不是嗎?畫不過是死的東西,擁有過的回憶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回憶還在,就能永遠的思念最愛的人,唐老爺子,您說是不是?」
唐老爺子為她說的話而震撼,沉默久久,最後輕嘆了一聲。
因為裴詠希的道歉,唐老爺選擇了釋懷,不再因為畫燒毀了而怨憤。
唐老爺子想通了,畫不過是死的東西,重要的是那份思念妻子的心意,永遠在他心里。
但他依然沒有接受賠償,只說了句以後有需要買的東西會再找永豐堂。
馬車內,裴詠希有點膽顫心驚,真怕挨傅雲謙這個大魔頭的罵,畢竟她這九十度鞠躬,有損他的當家氣慨。
裴詠希朝傅雲謙瞥來的不安視線,被他逮個正著,他面無表情地道︰「在偷看什麼?」
「沒、沒事……」裴詠希乾笑了下,不敢亂瞟了。
看她這副膽小的樣子,傅雲謙失笑,明白她在擔心什麼,他咳了咳,有點瞥扭的道︰「今天你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謝謝你。」
他輸給了她,無論他提出再多的賠償方式,都比不上她放段的鞠躬致歉,以及用一句真誠的話打動人。
他這個永豐堂少當家,還有得學!
裴詠希看他沒有責怪她,甚至夸了她,不只松了口氣,還竊喜起來,膽子頓時變大了,主動邀他道︰「奔波了一天很累吧,來吧,我大腿借你枕。」
傅雲謙瞪了她一眼,「那是我的大腿,我可沒有枕自己大腿的興致。」
「那肩膀借你好了。」裴詠希大方的道。
這肩膀也是他的!傅雲謙唇角抽了抽,「不必。」
他闔上眼閉目養神,一刻後,不知不覺睡著了,傳來徐徐的呼吸聲。
裴詠希輕巧的將他的頭往自己的方向推,讓他枕在她的肩上。
這種畫面真像是少女漫畫里的,只是他們性別顛倒了,感覺怪怪的……哎呀,不管了!
裴詠希也累了,閉上了雙眼。
兩人就這麼依靠著彼此入睡,看起來就像是美好又和諧的一幅畫。
傅雲謙和裴詠希在外頭奔波忙碌了三天,總算在第四天的傍晚回到傅府,這時的他們,靈魂回到了自己的身軀。
在傅雲謙的背後,是累得駝著背走路的裴詠希。
傅雲謙一回到府里,就先去見了傅老爺,主子還在忙,丫鬟沒有先去休息的道理,她只能拖著疲累的步伐跟著去。
這三天來她陪著傅雲謙東奔西跑,向關系好的商行調貨,也向重要的客戶致歉,都累癱了,看他居然還可以走得比飛還快,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精力,除了在馬車內小睡外,她沒見過他真正的休息過。
「現在情況如何了?」傅老爺一見到兒子就急促地問。
這三天來,他雖然能從下人口中得知最新狀況,但沒見到長子的面,心頭還是焦急著,心想他要不是身有痼疾,真恨不得親自到總號去,替兒子分擔一些工作。
「都妥當了,我已經處理好了,從全國各地順利調貨,大部分訂單都可以如期交貨,相信客人也會滿意的。」傅雲謙胸有成竹的道。
「那就好。」傅老爺大松了口氣,卻心有疑慮,「只是,怎麼會出這種事呢?先是總號的貨被毀了,再來是北郊倉庫遇災,永豐堂是得罪到誰……」
「這兩件事恐怕是同一個人計劃的,官府已經在查了,我也派出了人手追查,相信很快就能查到真凶。」
傅雲謙沉穩的回答,眼底卻一閃狠意,看在裴詠希眼里,大有捉到人將那人大卸八塊的陰森感。
傅老爺點了點頭,也只能希冀快點捉到凶手,將那人繩之以法,接著他張望了下長子的背後,關心道︰「對了,雲凱人呢,怎麼沒看到他?他沒有跟你一道回來嗎?」
這幾天傅老爺也看小兒子早出晚歸,他一直以為小兒子是跟在長子身邊幫忙,倒也沒多問,如今沒見到人頓時覺得奇怪。
听傅老爺這麼問,裴詠希在心里嘀咕道,傅雲凱跑去模魚了啦。
傅雲謙則遲疑了下才回答道︰「爹,事實上,我這幾天都沒見到雲凱。」
「這麼多天都沒見到他嗎?但他明明都有出門,是跑去哪了?」傅老爺听了簡直難以置信,馬上差人把王氏叫過來。
王氏一來,傅老爺劈頭就問︰「出了那麼大的事,雲凱那小子這幾天都沒跟在他大哥身邊幫忙,是跑到哪去了?」
「這……我也不清楚,我一直以為他人待在總號的……」王氏說得心虛不已,在心里暗罵兒子,捅了這婁子是要她如何收拾?
老爺子雖疼愛雲凱,但也最痛恨他不長進,明明都跟他說了,要他跟著他大哥學習的,顯然都沒听進去。
然而想到兒子天天跑出門,她突生一股不好的預感,怕他違背她的叮囑,干了她不知道的事,說起來,倉庫會起火實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不會吧……不,這太荒謬了,不可能的!
「真是的,你這個當娘的是怎麼當的,不好好管教兒子,任他貪玩,現在出了那麼大的事,竟然還沒去幫忙……」
傅老爺真的火了,念了王氏好幾句,才又注意到站在面前的長子,想到他忙碌了三天,肯定很疲憊,他該好好關心他,可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說起,畢竟他和長子向來生疏。
最後,傅老爺拍了拍長子的肩,簡潔的道︰「好了,你也累了吧,快回房休息。」接著,他朝傅雲謙身邊的裴詠希和阿朗道︰「好好伺候大少爺,知道嗎?」
裴詠希兩人連忙應下。
傅雲謙面對父親的關切,點了點頭,又讓父親也好好歇息,便告辭回雲山院去了。
回到院子後,早就知道大少爺回府的廚房就差人送來熱騰騰的晚飯,裴詠希吃了一口,十分感動,這三天吃的都是簡單的飯團,又冷又乾,有熱食吃真好。
阿朗看出兩人都很疲累,忙叮囑人去燒熱水好讓他們洗去疲憊,這會兒,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用膳。
「傅雲謙,你到底跟誰結過怨,用這種陰險的手段害你,你心里有個底嗎?」裴詠希想起傅老爺問過的話,好奇的問道。
傅雲謙一邊用膳,一邊慢條斯理的道︰「要說的話,自然是同行的嫌疑最大,畢竟永豐堂搶了太多大餅,有人會因為眼紅而放火也不意外。」
她沉吟的道︰「同行……永豐堂的死對頭是廣平堂,平常最愛跟你互相競爭,前陣子你還從廣平堂手中搶走一筆大生意!對,廣平堂的嫌疑最大!」
裴詠希跟在傅雲謙身邊不是白跟的,知道廣平堂是京城排名第二的大商行,前任當家是個老好人,和永豐堂是公平競爭,但自從他兒子成為當家後,不想老當第二,便處處阻撓永豐堂,還曾故意傳出謠言企圖破壞「永豐堂」商譽,手段卑劣極了,若說廣平堂現任當家會、派人放火真的不意外。
「聰明!」傅雲謙難得夸獎她,又道︰「所以我事發當天就派人去查廣平堂近日來有什麼奇怪的舉動,想著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北郊倉庫的縱火案,已查出貨箱內被藏了油包,因此一被點燃便一發不可收拾,至于那油包,想必又是內神通外鬼,且還是職位高的管事,才能自由進出庫房,偷偷藏入油包。
在手下查出那天進出過庫房的管事也失蹤了,更證明這個推論。
有守衛後來回想的說,那名失蹤的管事說怕冷穿得很厚,點貨時,又不讓人跟著進庫房幫忙,頗有幾分詭異,猜想衣里應是藏著油包。
無論是總號倉庫貨物被人動手腳,或者北郊倉庫失火一案,現在都已經確認嫌犯,剩下的就是盡全力捉人了,只要逮到這些失蹤的人就能真相大白。
在吃完飯後,裴詠希涌上了胭意,大大打了個哈欠。
傅雲謙見狀催促道︰「去睡吧,我不介意你有沒有沐浴,反正又不是我的身子。」
裴詠希听出了他的體貼,暗自一笑,又關心道︰「那你呢?不休息嗎?」
「我要清點一下損失的貨物有多少。」
裴詠希想起他忙了三天都沒好好睡上一覺,不禁想替他分擔一些,讓他也早點休息,便請求的道︰「讓我幫忙吧,兩個人一起做比較快!」
「真的不去睡嗎?你的眼楮都變成兔子眼了。」傅雲謙取笑的道,實際上還是希望她去休息,雖然她的心意令他心頭溫暖。
「我如果去睡,就太沒義氣了,我要陪你一起忙!」
裴詠希說得理所當然,傅雲謙卻是意味深長的問︰「為什麼?因為你是我的伙伴嗎?」
裴詠希點頭,「對,因為我是你的伙伴——」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腦海里有什麼畫面閃過,讓她瞪了大眼,張大著嘴——
「傅雲謙,我一直覺得你對爹和繼母太冷淡,罵過你無情,還覺得你這個人太驕傲,不把父母看在眼底,是我錯了,我不知道你是寂寞的……傅雲謙,從今天起,讓我來當你的伙伴吧,你爹不疼你,沒關系,我來疼你,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讓你不再孤單一人……」
「天啊,我居然說了這種話,我還要不要臉……」她全想起來了,她竟說了這種曖昧不明,像是在告白的話,該死的!喝酒真的闖禍了!
傅雲謙看她的表情,听她說的話,知道她總算是回想起她說過的醉話了,他挑眉說道︰「恭喜你想起來了。」
裴詠希真是丟臉極了,當下舌頭都打結了,說不出話來。
「我很好奇,你說你會疼我……是怎麼疼法?」傅雲謙故意逗她,她忘了這件事那麼久,他當然要好好的回敬她。
「這、這句話的意思是、是……」裴詠希簡直想把頭埋進地里,第一次察覺到自己有多詞窮。
傅雲謙等不及她回答,又問︰「你說,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讓我不再孤單一人,這意思是你會陪我到老嗎?」
「這、這個……」她真是瘋了才會說這種話!裴詠希感到臉好熱,頭暈腦脹,哪回答得出來。
傅雲謙看她不知所措的臉紅模樣,原本逗弄她的心思消散,心情變得奇異,不禁深深凝視著她,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專注和柔情。
她酒醉時說的那番話,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對他這麼說。
她對著傅雲凱說他付出極大的努力才有今日,絕不只是身為長子,又加上聰穎的頭腦才輕松得來的,那時候他心中悸動,覺得有人懂了他。
倉庫失火後,這幾天來她不眠不休的陪伴他,陪著他四處調貨,跟客戶道歉,不喊一聲累,他心里對她是無比的感激,打從心底覺得有她陪著他真好
被傅雲謙這麼瞅著,裴詠希實在難以直視他,有個大帥哥這麼看著自己,怎麼不讓人小鹿亂撞呢?而且他的眼神里還好似多了什麼,和平常只會戲弄欺負她的他不一樣,讓她像是有點觸電了,心髒一直怦怦跳著,還跳得好大聲,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子呢?
兩人互相凝望著彼此,視線里似多了曖昧的糾纏,這幾天的共患難彷佛加深了什麼情誼,讓彼此的心變得火熱,四周也增添熾熱的氣氛。
一直到傳來叩叩的敲門聲響,打破了一室的曖昧。
「進來。」傅雲謙率先回過神,出了聲。
裴詠希背過去,暗自拍了拍發燙的臉蛋。王奇前來稟報,近來他被傅雲謙派去打探消息。
「少當家,小的這幾日跟蹤廣平堂的人,發現確實有古怪的舉動,最近他們當家和二少爺過從甚密……」
此話一出,裴詠希听得吃驚,望向傅雲謙,只見他的臉沉了下來。
兩人心里都有同樣的疑問——若廣平堂的當家真是這兩起案件的幕後主使者,那麼傅雲凱會是接應的內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