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五二三)往昔的小蝦米

作者 ︰ 曲甲

御案前的兩名臣子,一名正冥頑不靈地瞪著眼,滿臉無辜之色,好象被人搶劫了似的;另一名卻微微垂著頭瞧向地面,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事不關已。

不對吧!趙圖這種姿態可以理解,無非是裝蒜和裝窮而已,可嚴象也這副模樣,其中就必有名堂了。

事有蹊蹺。據嚴象所言,幾個船行和車馬行的生意都能賺錢,賺錢的生意莫非趙圖還不感興趣?看嚴象的表情,似乎是對趙圖不肯出錢早有意料,由著他向自己哭窮。趙弘若有所悟,冷哼一聲後道︰「交易所最近的行情不錯,看來駙馬又賺錢了。這些債券和股票難道不是可以隨時賣出變現的麼,你還喊什麼沒錢?」

「回皇上。陸軍樞密使不日要領軍出征緬甸,等我軍敉平叛臣賊子的勝報傳來,這些股票和債券都會大漲,所以臣不準備賣出。況且,報紙上早就把臣買入股票和債券的事給捅了出去,若是臣再賣出的話,會被民眾視為對我朝廷的大軍沒有信心。」

牽強附會!大軍還沒出發,要等緬甸的勝報傳來,誰知是猴年馬月?趙弘證實了心中的猜測,這小子壓根就不願意掏錢出來*經營車馬行和船行的生意,暗中琢磨了一會,又稍稍平息下心中的怒氣後問︰「卿說實話,為何不願意在此處投錢?」

皇帝給了個話頭,自己正好就驢下坡,是該攤牌的時候了。阿圖把原本是塌拉著的肩給挺了起來,拱手道︰「皇上明鑒。臣如今名下有好幾個產業,如船廠、相機廠、軍械廠、太陽鏡、販賣機等等,其特色都是毛利高且有合適的人在打理,無需操心就可以坐收其利,所以臣也只對諸如此類的生意有興趣。可船行和車馬行的生意正好與此相反,雖能賺點錢,可所得不多,且要殫精竭慮、勞心勞力,若非為了嚴指揮使的暗衣衛大計,臣便對這種生意毫無興趣。」

趙弘明白了,原來嚴象口里所言的賺錢生意在趙圖看來是一文不值,可做這個生意的主要目的並非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思緒來到這里,豁然明朗︰既然不以賺錢為目的,怎可讓臣子出錢來行帝王所欲之事。于是道︰「產業是一定要做的。駙馬就拿個章程出來吧,朕听听看。」

「臣有三策,以供皇上選擇。」

「說。」

「其一是讓內務院來購買這些產業,作為皇家的私產。內務院經營產業,嚴指揮使布置暗衣衛,彼此兩宜。」

話剛落音,嚴象就皺著眉頭道︰「稟陛下。船行與車馬行的生意太為繁復,內務院只怕經營不好。」

內務院的本事皇帝也是知道的,無非是抱著前人傳下來的飯碗吃吃而已,守成都只是將就,更何談開創。趙弘苦笑道︰「不錯。那幫人只能干點不費腦子又無需多動手的事,稍微要傷點神的,他們就干不來了。」

皇帝倒也是個明白人。內務院的那幫人都是官員,官員們能干啥事?官當得越久,只有吃喝收錢的本事見漲,其它的早已退化了。阿圖伸出第二根手指道︰「那就讓內務院來購買,委托給臣經營也成。」

趙弘搖搖頭,直言不諱地說︰「不是卿的產業,卿會用心經營?」

這句話也說得明白。不是自己的東西,哪會去費心對待,能馬馬虎虎地瞧兩眼就不錯了。阿圖呵呵一笑,也不跟他呼天搶地表忠心,而是伸出第三根手指道︰「那就讓內務院借錢給臣,臣一定能把它給經營好,起碼能長久地維持下去。」

最後的這個提議終于暴露了他的真實意圖,趙弘撫掌而笑︰「卿真是好算計,原是個拿朕的錢來做你自己生意的好主意。」見他在那里笑嘻嘻地不出聲,問道︰「卿說說看,怎麼個借錢法?」

「臣打算用股票和債券向內務院抵押借錢。」

以帝王之尊,若是去談生意可有失體面,難免被銅臭燻了龍氣。本來象這種事,倘若皇帝覺得可行,只要吩咐一聲內務院,讓他們自己去說就成。可趙弘從來都沒做過生意,加上對方是自己的妹夫,興趣之下不顧忌諱地笑問︰「你想借多少,利錢又出多少?」

「臣想借五百萬貫,借貸期五年,給六分利錢。」

「多少!」趙弘的都要從龍椅上彈將起來,剛才嚴象說的可是二百萬貫。再瞧嚴象,一張嘴都要裂到耳邊了,顯然也是被這個提議給震驚了。

阿圖張開五指,再次重聲︰「五百萬。」繼而解釋道︰「反正嚴指揮使以後還要繼續收購產業,不如一次多借點,省得次次都要從內務院拿錢。」

趙弘怫然不悅道︰「先不談數字,卿所給的利錢太低了吧。」

低是低了點,但其中可是有原因的。其一就是內務院的那幫人都是狼,想從他們那里掏錢出來,不給點好處是不成的。至于其二嘛,卻暫時還不能說,阿圖面對著皇帝,用眼珠朝著嚴象那邊瞟了瞟、動了動。

趙弘會意,這是指有嚴象在身邊不方便說,便道︰「此事等朕和內務院商議一下,再做定奪。」

借錢之事有望,兩人並肩站起身來,作揖道︰「謝皇上。」稍後坐下,阿圖道︰「臣這個新設的商號想懇請皇上賜名。」

這種閑事原是趙弘所喜的,也不推辭,當即說︰「行。容朕想想……」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楮沉思了一番後,睜開眼道︰「既然卿準備收購諸多的船行與車馬行並將它們組合成一個運輸網,那名字就干脆叫‘南北船馬聯合行’好了。」

阿圖盛放出衷心的笑容,贊嘆道︰「‘南北’意指通達,‘聯合’意喻齊心協力,‘船馬’二字又將商行的生意盡數囊括。皇上真乃天縱之才,名字起得是意境超月兌,如羚羊掛角。听起來又仿似韶樂繞梁,過耳難忘,真乃妙得不能再妙的好名字。」說著,伸出了大拇指不住地晃動,同時咂著嘴回味,好像口里嚼了塊香臘肉。

這馬屁拍得……嚴象好容易才忍住了要吐的**,陪著干笑道︰「正是。皇上的名字起得既富貴吉祥,又寓意深刻,令人拍案叫絕,真是好名稱。」

趙弘耳听馬屁,心頭暗暗得意自己的大作,不禁放聲大笑。阿圖和嚴象心有靈犀地陪著諂笑,稍後再添加幾個馬屁,君臣之間便越發地其樂融融。

說完一頓閑話,阿圖道︰「臣有一事想請皇上斟酌。」

「卿說。」

「臣識得一人,乃進士出身,其才能素為臣所敬服,為人亦常為臣所仰慕,因此希冀能將其禮聘到新商行中來。」

請個人還要皇帝允許?趙弘略一琢磨,便問道︰「其中有何干礙?」

「此人叫屈閑,曾涉嫌于丁丑案。」

趙弘皺皺眉頭,轉對嚴象道︰「卿可知此人?」

嚴象臉上微微變色,稍一猶豫後,拱手道︰「臣知曉此人,事發之前,他曾在樞密院任職檢校。丁丑案後,他潛逃于海外近十年,前年才回到京都,目前開著一家古董店。」

「他倒底干過什麼?朕是說在丁丑案中。」

「臣詳細閱過丁丑案舊檔,目擊證詞與犯者口供中都沒有能顯示其曾參與過逆黨謀反的證據。」

「那他為何要逃?」

「回皇上。因當時所要求的是要雷厲風行且不漏一人,就牽連了許多與此案本無關系的人。屈閑因與數名犯案首腦平素來往密切,便被視為了逆賊之一。曾有一份由刑部、錦衣衛、京衛指揮使司聯合簽發的緝拿名單,他就列于其上,如果不逃的話,只怕不能幸免。數年前,大理院給此案結案,從通緝令中酌情移去其名,所以他才能返回京都。」

听著听著,趙弘的臉上逐漸顯出了休戚之色,長嘆一聲後對著阿圖道︰「卿一定要用他?」

「是。」阿圖斬釘截鐵地說。

「那就用吧。」趙弘拍板道……

臨近傍晚,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赤紅。

出了宮城的西華門,兩人比肩朝著皇城的西安門走去,被金陽當頭一照,渾身遍體金光。阿圖朝自身上下一瞧,笑道︰「老嚴,咱們今天可發財了。」

嚴象似贊嘆,又似嘆息︰「唉!真是好手法。要是換成我,做夢都不敢這麼去向皇上伸手要錢。」

「你對著錢都這麼沒膽,所以根本就不是賺錢的料。」

嚴象苦笑道︰「沒錯。要不,本指揮使怎麼會費那麼大的周章把你給請出來。」

這個「請」字提醒了阿圖,他這兩天心頭所念叨的就是把屈閑給請出來干這個差使,可是一顧過他的茅廬卻沒能請出來,第二顧該怎麼著手,心下還沒譜。問道︰「老嚴,你怎麼會認識屈先生的?」

皇城內的西華門到西安門之間道路名為西安門內大街,道路南北分別是內府諸庫和內宮諸監的所在。時值傍晚,正是宮中繁忙之際,絡繹有三三兩兩的宮女和太監在道上行走,看到駙馬和指揮使走來,便駐足于道中垂首而立,挨得兩人經過後,才紛紛而去。

嚴象浮現出回想之色,發了聲感嘆後道︰「丁丑年那晚是個落雪天,當時我還只是錦衣衛的一名典校,帶著二十來名弟兄在九卿門以南警戒待命。臨近傍晚,也就是差不多這個時候,有個人帶著封手令來到我崗上。手令讓我和另外一名京衛指揮使司的弟兄一起去辦件特別的差事,乃是要送一個人前去夾江並登上那里事先所備好的一條船,將那人送走。」

「那人就是屈先生?」

「不錯。」

「那晚是不是很亂?」

「對。否則也不會讓我這個錦衣衛和京衛司的軍官一起去辦這事。殊知錦衣衛和京衛司的人並不相互買帳,光一方有人護送並不牢靠。」

「是誰下的令?」

嚴象搖頭道︰「這可不能說,反正總是位貴人就是了。」又戲謔地說︰「當然,這人你也認識。如意子這般多智,只管使勁猜,說不定便被你給猜到了。」

打自己來京都後,高官少說認識了好幾百,能在十多年前就能下這種手令的高級武官也起碼有好一、二十,這如何能猜得到。阿圖翻了翻白眼,還是壓抑不住心頭的八卦,笑腆著臉問︰「那告訴我另外那名軍官是誰,總可以吧?」

嚴象哈哈大笑道︰「成,這個就告訴你。此人也是你認識的,便是如今的京衛指揮同知黎志成,當時也只是府軍左衛的一名副提舉而已。」

我靠!屈閑真是牛皮,兩個十幾年前送他跑路的小蝦米,如今都混成了少壯軍官中的頂尖翹楚。也不知他是不是渾身都散發著運氣,只要人沾上就走大運,可因為運氣散得太徹底,倒把自己給「委屈地閑著」了。

「等我們跟著那個帶來手令的人去到他家里,」嚴象繼續回憶,听阿圖插嘴問︰「這個人是誰?」沒好氣地道︰「你老老實實地听著行不行?」見他閉嘴,便往下說︰「帶上了他後,我們三人騎著馬向著江邊跑。可還沒跑出兩里,他就說還要再帶一個人走。沒法子,我們只好跟著他彎了好幾里路,來到一個小胡同里,接出來了一名十來歲的孩童。這孩童想必你已經猜到了,就是如今他店鋪里的那個伙計談中玉,他的父親便是丁丑逆案的首犯之一談慶林。」

「那談慶林呢?」

「當晚便死了。事後以謀逆論處,夷兩族。」

兩族乃是指老婆和子女。大宋最重的刑罰是夷三族,株連父母、兄弟和妻子。阿圖慘然道︰「他老婆是不是被殺頭了?」

「沒有,是投井死的。」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西安門口,幾名當值的軍士開始對著兩人肅立行禮。嚴象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正色道︰「既然你要用他,我就不得不把那個帶來手令的人給說出來,你自己權衡吧。」

「是誰?」

「胡若旋。」

听到這個名字,阿圖頓感發懵。沒想到竟然是個女人,還是胡若旋,這兩人的淵源果然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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