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葬慈父艰难时日
记取离别夜,低云归莫迟。窗前思赠语,月下计归时。午枕深宵梦,梦君君不知。远人怀我处,可有泪痕湿?别后情难遣,相思写新词。幽怀轻似水,乱绪愁如丝。月里嫦娥冷,人间我最痴。浅味别恨苦,犹胜少年时。
——《泪痕》
任一民爸爸离世时,任一民还不到十八岁,在家中一般还做不了主,虽说爸爸的遗嘱反复说要“穷家不可富葬”,可实际上在心慌意乱的妈妈面前,她的姨妈是非常强势的,非要替姐夫的丧事做回主不可。而她们是不管姐姐的经济情况的。
第二天一早,一民就被派出报丧了。当时的报丧远不是如今电信般发达,而是要步行着一家一家地去亲戚、朋友们家,告之家父去世的消息。即或在大街上,遇见相熟悉的人,一民也要马上跪下,叩拜,然后说出家父离世的事。
好在亲戚、朋友们全在镇上,东西不过长五、六里路,宽不过二里路有余,一民跑起来,也不算太远。他一家家地敲门,见人后下跪,叩拜,告之家父的消息。此时,受叩拜的人大多把一民扶起,安慰几句话。然后会找时间前往一民家去祭奠一下一民的爸爸。
大约近三个小时,一民总算完成任务,回家,胡乱吃了口早餐,就又跪在爸爸灵前,给前来祭奠的人叩头,回礼。
国霞也辛苦了一夜,身体也是疲惫不堪,在一民妈妈的逼迫下,勉勉强强吃了口饭,就上邮局给一民爸爸在老家的亲人发出了电报,告之任祥离世的消息。然后就回自己的家,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前来祭奠。之所以没让一民前去报丧,只是她心疼一民的劳累,自家的事,何必要这么多的客套?
一民的舅舅早上起来就上了棺材铺,看了样式和价格,回到姐姐家,说明情况。当时一口松木的棺材要300多元,对于一民家犹如晴天霹雳。当舅舅说了还有好一些的,价格在五、六百元的消息时,老姨妈张口就说:
“要好的,姐夫这一辈子辛苦,没享什么福,就要个好的吧!”
当看到一民妈妈的为难色,接着说:
“这个主,我来做了,钱不够,我给钱,垫上。”
这时说是垫上,意思就是借,以后一民家条件好了,是要还的。
老姨妈说到,做到,一下子从身上掏出腰包,点了六百元,交给了自己的哥哥(就是一民的舅舅),舅舅拿到钱,看一民妈妈没有说话,没敢冒然行动,看着二姐的脸,盼望她能说句话。
可妈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挂满了泪痕,嗓子也哭哑了,倒在外婆的怀里,满脸泪花,无语却张着嘴,呆滞着。
外婆见此情形,挥了下手说:
“你去办吧!你姐姐早没钱了,前天上医院抢救,还是国霞垫上的钱,看有没有车马,童男童女的,一起弄来,钱的事就让咱家出吧!”
舅舅明白外婆的意思,马上就要出门,但又扭过头来,叫着一民说:
“一民,跟我一起去买(棺)材去。”
一民应承着,从爸爸的灵前站起身,跟着舅舅出了门。
棺材铺的老板远远看到舅舅去而复返,在门前就迎了出来,一看,原来是任一民跟着,心中暗惊,因为任一民中考成绩夺冠,镇政府奖励,早已是家喻户晓,而自己也有一女孩子,跟一民在小学、初中全是同班同学,虽然说不上熟悉,但对一民还是从女儿嘴中得知不少消息,于是,就决定要对棺材给予最优惠价格。
一民对棺材铺老板虽说不太熟透,但也知是自己同学家,见到老板出门相迎,听从舅舅的嘱咐,马上在老板面前,卟嗵一声,跪下,叩拜,嘴中说着:
“家父过世,请伯伯关照小侄儿。”
老板忙将一民扶起说:
“侄儿,快快请起,难为你了,伯伯一会就去祭奠你爸爸。”
此时刻,老板心头一热,想到:
“如此孝敬的孩子,将必成气候,不赚钱也要送给他们。”
于是乎,舅舅选择了一付最好的棺材,还有外婆所说需用的诸事,来到老板跟前结帐,当将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时,老板却说:
“全部费用,就给五百好了。”
舅舅大吃一惊:
“掌柜的,帐可是算好了,不要错哟!”
想不到老板微微一笑说:
“一民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和我小女是同学,我焉能赚取他家的钱,就算多年邻里的一份心意罢。”
说完接过五百元钱,转交给会计,并吩咐伙计,马上装车,送货。舅舅和一民甚为感动,连声称谢,告辞。
任一民又持户口本上公安局派出所为爸爸消户,持证明上镇政府民政科买墓地。民政科洪科长在前年发给一民奖金时,对一民早已熟悉,知他爸爸过世,家境困难重重,说道:
“国家政府正开始推行火化,不用花你家一分钱,是否让我给你们通知下相关部门?如你们要土葬。一个墓穴要交50元,政府是不给补助的。”
一民听此道:
“洪叔叔,家父棺材已买好,亲戚借的,还是听我妈妈的意见,入土为安吧!”
洪见此情,随手开出了南郊公墓葬证明信,舅舅交了50元钱,办理完毕。一民拿着证明书一看,背面上印有:“墓穴使用期自下葬日起算,期限50年整”的字样。暗想,五十年后,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舅舅和一民回至家中,发现家中来了相当多前来祭拜的人,一民二话没说,马上就跪在灵前,对前来祭拜的人叩拜回礼。至最后见到霞的爸爸、妈妈,重新叩拜下去,却被国伯伯一手拉起,拍了拍一民的肩说:
“孩子,要抬起头来,逝者已去,节哀顺变。伯伯看好你的。”
又看到重孝在身的国霞,就把她俩的手拉在一起说:
“不管你俩将来发展如何,必须做到孝敬你的妈妈,管理好弟妹,有什么难处,跟伯伯说。”
任一民和国霞双双应允着,点头答应。
近午时,邻居中管事的人前来对一民妈妈说:
“棺木到了,入殓的时辰也到了,准备入殓吧!”
早已木纳的任一民妈妈机械般地点了点头,说:
“多谢了。”
管事人得知妈妈同意,就立即大喊一声:
“入殓时辰到,现在开始入殓。”
聚积在门口的人们一下子散开,只见棺材铺的几个伙计从车上把棺抬了下来,放在早就摆放好的长橙子上,然后有人打开了棺盖,有人支开了伞,遮掩在上面,意思是不能让离世的人在此时见到光亮。
屋内,一民和霞抱着爸爸的头部,弟弟抱着爸爸的脚部,别的部分让亲戚们帮扶着,把爸爸任祥从灵床上抬起来,慢慢地向门外走到院子里,至棺旁,两头儿的人分别用力,把任一民爸爸安放在棺材里。当有人帮着把棺盖要放上时,三姨妈急忙忙走至爸爸脚部位置,手持剪子,把爸爸身上的盖布向下一拉,只见她一剪子,随手一撕,扯下一块盖布来,把余下的又放入棺内,把撕下的布头交给了一民的妈妈,意思就是在棺材内的爸爸的脸要露出来,不能盖着。
棺盖放好后,立即就有人手持斧子,另手持五、六寸长的大铁钉子,乓乓乒乒地钉了起来。而此时的一民全家人大声哭嚎,震耳欲聋。
见此难分难舍的情景,旁边不少人也抹着涌出的泪水。
灵火和供品移动至棺前,棺上面的遮蔽棚子早已有人搭好,任一民、国霞和弟弟在旁仍然跪下,不时地对前来祭拜的人回礼。其他人在屋内商议明天送葬礼的事情。
依国霞爸爸的意见,第二天早上,他会派来一连的士兵和几辆大卡车,帮助对一民爸爸的下葬,正好当时爸爸生前所在的公司领导们和爸爸生前的弟兄们也来祭奠一民的爸爸,领导送来了三百元的抚恤金,工友们也捐助了一些钱,当看到一位军人,不知官有多大,说要让一连士兵来送葬时,领导有些心虚了,忙说:
“送葬的事,我们包了。”
国伯伯见如此,也就没有再提派兵的事。
又是一夜无话。
第三天早晨,大卡车和几辆中巴车就到了家门,爸爸生前的弟兄们,个个走上前来,准备送行自己多年的老友上路。
当一切准备就绪时,外公对一民说:
“一会儿,起灵时你要自己把灵前供奉的碗摔破,要注意的是不能摔破碗底,破了,家中会发生霉运的。”
一民谨记于心,微微点头,表示会尽量做好。还比划了几下子,霞看到他的样子,想笑又觉不妥,强忍下来。
届时,管事的一声高喊:
“起灵啦——”
只见众人齐声吆喝了一声:
“起灵喽——”。
有人示意此时正跪在爸爸灵前的一民,他会意,举起插着打狗棒的碗,高举过头,就朝跟前早摆好的一大块石头砸去,咦!想不到碗结实的很啊,居然在石头上飘落了一下,没有任何破痕,此时,只见一旁的舅舅一脚使力的踩上去,叭的一声,碗粉碎了,只见碗底也裂成几块。一民心中大惊,想到:
“莫非外公说的话真会灵验吗?不一定吧?”
可无情的事情发展,后来,外公的话真的得到了验证。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然后,一民执纸幡站起身来,早准备好抬棺的人拥上前,齐心协力,把棺抬了起来,有人把下面的长橙一脚踢倒,随后,有人搀扶着一民,一民口中喊着:
“爸爸,跟我走吧!”
向院门外走去,随着就把棺材装上了一辆大卡车。
随行的人也跟随上了中巴车,只有一民和霞在大卡车的灵车上,汽车开动了,一民手中的纸幡在行进的风中,哗啦啦的响着。
车至墓穴旁,众人把棺抬下来,慢慢地向墓穴内放入,当摆放妥当后,让一民围着转看了一圈,随后,一民跪下,轻扬一把土,洒落在棺顶上,众人持锹开始填土,不一会儿,一座新坟墓就立了起来。
想起爸爸生前对自己的养育,一民一直在放声嚎啕大哭,直到再也哭不出声音来,昏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国霞的怀里,她还在用手掐着他的人中穴位。
国霞见任一民醒来,就说:
“一民,坚强起来,爸爸走了,我们活着的人就要学会坚强,你要好好想想,你自己要有个长短,妈妈怎么办?弟弟、妹妹们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啊?”
任一民默默不语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依靠着国霞的手臂,最后一次回头望着刚堆起的那座新坟,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国霞也是哭肿的眼睛,看任一民如此,知他心中的无比痛苦,一边抹泪一边说:
“一民,爸爸走了,不会回来啦,忍受吧!我早跟爸爸说好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爸爸就是你的爸爸,好不好,别哭了……”
“霞姐,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在茫茫夜幕中,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踏着野外那片盐碱地的土路,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