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救小妹忍泪辍学
冬柳垂暮,雪染堂前,红鸟衔土。白杨挺立,茵草波碧,杯举泪共。恰少年寻旧梦,海鸥吟,水天一色。遥望南江,又见黄花,飞舞霓裳。
_______《送友人》
处理清了任一民爸爸的后事,已是几天后的事情了。幸亏有国霞前呼后跑地照料,才让一民妈妈从恶梦中醒来。开始吃点东西了。看着大大小小的五个孩子失去了爸爸,她老人家也是心痛刀割,但俗话说:“黄泉路上无老少。”在当时条件下,谁又能怎么办呢?
国家经济困难重重,全民忍辱负重,忍饥挨饿,数千万人的死亡,又能怨谁?建国以来一直被帝国主义经济封锁,国内一次又一次接着的“运动”,盲目地大炼钢铁,人民公社的大锅饭,大跃进以无法想象的数字欺瞒,这些种种的浮夸风严重损毁了中国的经济发展基础。更加上数不清的天灾,水灾、旱灾接踵而来,重创着年轻的共和国。当人们高喊着“解放全人类”激励的口号时,他们还要饿着肚子,这就是当时中国人的脊梁。
任祥之死就是在此情况下发生的,对于他的家庭来说是严重的催残,但这样的死亡,又何止他一人?
我们无法评议当时政策的过与失,甚至于要找出其最根本的发生原因,因为现实就已经成为最有力的证据。这段痛苦的历史,相信经历过的人全都清楚,当时的国家处于最危险期。
话说任祥弃家离世,给家庭带来的不是幸运,反而是极大的生活压力。本不富裕的生活一下子跌落谷底,不是几天几夜的哭喊所能解决的。慈父离世,活着的人还是要挣扎着活下去,这是唯一的道路。
而此时任家同时还发生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这件事,让全家人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天,正在起灵时,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内仅有一页早打印好的信,和两张空白页及一信封,邮票。原来是一民爸爸曾就医的博仁医院寄来的,信的内容竟然是问询任一民的爸爸任祥的近况可安好?以研究工作需要为名,让填表上所列各项内容。
真是天大的讽刺啊!人已去,室已空,信中问候可安好?当时就把一民气得六窍生烟,要不是国霞的阻止,一民非把信撕碎不可。最后在国霞的劝阻下,一民在回信中大骂了医院一顿,说医院是骗子,说什么手术后会至少活五年,却无情地夺去了自己的爸爸,让家庭陷于绝境。这不是欺骗性的杀人?一群披着医生的外衣的刽子手们不是给爸爸治病的,而是把爸爸当成了他们手中的试验品。这是多么可悲愤的事件啊!
也正是这封信,让任一民再也不相信那些号称的“白衣天使”,认为他们就是屠宰场的刽子手,也让他从此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就是他签的字,同意的手术,反而害死了爸爸。那时的他竟然如此天真?却让一群骗子害死了爸爸,让家庭生活发生了完全的逆转。
更想不到的是,回信几天后,派出所来了两位民警,找任一民来了解情况;一民如实说了经过,让他画了押,摁了手印,此事从此掠过,没有再提。
一条人命被草率地处理,人如草芥,似蝼蚁。那时,能让他们上那里去讨说法?
爸爸的离世,让一民几乎变了一个人,他再也不是拼命的读书郎,而常在自家门前,爸爸亲手栽植的白杨树上依靠着,呆滞地想来想去。他望着高大的白杨树,心如刀割。不知以后生活要如何才能渡过?
因为他知道,从爸爸闭上眼睛时起,从血缘上来说,他成了一个孤儿。人说:人一生之三大不幸事,其一就是年少丧失父母,亲人。(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女)而他却偏偏为此命运。他不心甘,又有什么办法?
他向往着白杨树一样地坚强,能够屹立在此处,常年不倒,而一直向上伸展,他能做到这一切吗?
在自然界众多的树种中,他最喜爱白杨树,它虽没有杨柳一样婀娜多姿,没有苍松翠柏一样屹立于风雪中的骄横,没有木棉花的绚丽多彩,没有……
但白杨树是挺拔,高大,身上布满创疤,仍然向上猛窜,真如“九天揽月”般的豪情,令人鼓舞。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呢,通常是丈把高,象是加以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呢,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象是加以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无横斜逸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的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来粗细罢,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二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这就是白杨树,在北方是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决不是平凡的树!
它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也许你要说它不美丽,──如果美是专指“婆娑”或“横斜逸出”之类而言,那么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却是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
几十年来的梦幻,一直缠绵悱恻于心。那就是仰慕白杨树。而且这几棵白杨树苗是爸爸从蒙古国移来的小苗,来到这里,仍然保持着它母亲的性格,迎风接雪,而从不低头。这也是爸爸曾经走过的路的写照。
他曾多少次发誓要如伫立在路边的白杨树,和兄弟姐妹们一起——迎风雨,傲霜雪,看缤纷的世界。这可是永生不变的期待?
冬天来了,月兑下满身的绿装,是为了把春天期待。寒风里,知道明年的春天一样明媚,下一代的杨絮纷飞、来春的崭新绿叶是那样的等待。
狂风来了,白杨树弯弯腰,向大地母亲摇摆。笑对肆虐,不屈不挠,显示出它本来刚强耿直的气概。
暴雨后,白杨树把翠绿身影展示给大地母亲的胸怀。不忘感谢大地的给予,为劳作的人们付出清凉和氧气,它是那么的慷慨。
它是森林一员,太阳在照耀,大地在慈爱。细雨在滋润,春风在关怀。如此的真诚、如此的慈爱,它咋能够不奋勇当先?
它知道,作为一棵杨树家族后代,应该成为沙漠胡杨;种上,三百年不死;死了,三百年不倒;倒了,三百年不烂。
无论风雨,无论雷电,无论风霜,无论冰雪。无论是啄木鸟,还是斧劈锯砍,痛苦过去,明天一样是更美好的未来。
每当看见家门外的这几株白杨树,眼前就晃动着,在茫茫然的弋壁滩上,那棵还孤零零的白杨树。犹如眼前的孤芳自赏般地在嘶叫,呐喊。
任一民多想让自己能和眼前的那棵白杨树一样,扎扎实实地种植下来,于梦,于心,催促他在人生路上奋力拼搏。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并不能如愿,这是他所烦恼的,无奈的。虽说他和国霞之间的默契在与日俱增,但对将来,他看不清楚,不知以后会怎么样。
家庭的重担压在他身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爸爸所说的“穷家不可富葬。”而事实上,事后却欠了一大笔帐,这些债务必须要由他来还,什么时候能还上?他不知道。
这些心思,让国霞已经有了明显的感觉,虽说自己的爸爸说,可以帮一民渡过难关,但具体要如何做?她心中也没底。
她知道,仅仅是用自家的钱帮助一民全家的生活也是暂时的,而且,她相信一民也是不会接受的。当时送一民爸上医院,那时是急需解决,现在一切全过去了,而转入正常生活,他肯定不会接受帮助。这就是任一民的性格,也是她喜欢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当国霞愁眉不展的时候,爸爸让他通知一民晚上来家一趟,想让他上部队的后勤部门做临时工,暑期打工的钱虽说不会太多,但对一民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
一民说给妈妈时,她第一次露出了笑脸,对于一民爸的离世,无疑给她带来沉重的负担,但命运如此,她没有怨天尤人,相反却激起她心中不服输的意志,她相信,孩子们长大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家中的粮食不够吃,她就上野外去挖野菜,甚至于去剥树皮,摘树叶……
凡是能找来入口的,她全采摘回家,用她灵巧的手,做出各式各样的食物。她知晓,孩子们全在长身体之际,不管吃什么样的东西,必须吃饱,不能挨饿。
任一民为了帮助家里的经济情况有所改善,在爸爸去世后的暑期中,上霞的爸爸的部队后勤部门去做临时工,日工资一元六角,当时也不算少啦!另外的一日三餐,劳保福利、奖金什么的。也许是霞爸的关系,分给他做的工作也不算累,多是跑跑腿什么的。
一个多月下来,也挣了近百元。当他把钱交给妈妈时,她笑得极为开心。还想给他些钱,让给国霞买些东西,不料,却被国霞婉拒了。
高二年级开学了,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工钱交了学费,霞也为他感到高兴。
想不到的是一个多月后的周末,一民和国霞一起回家中去,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令人心酸啊!
那天,她们如往常一样,进任一民家门后,发现母亲在暗自落泪,炕头上摆放着几张五元的钱,两个姨妈和一个陌生人也在屋内。老姨妈抱着小妹妹,和三姨妈对母亲劝说着什么。
开始任一民还以为是母亲又在想爸爸了,就走上前想劝说,让母亲节哀顺变;不料妈妈却说出了另一番话:
“老大,她们说咱家太困难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她们借给咱家的钱,就是给你爸爸买棺材和杂七杂八用的那些钱,为了让咱家生活负担减轻些,想要把你的小妹妹抱给人家。”
妈妈边说边掉着泪。
“什么?”
一民和国霞大惊失色。
一民回头一看,最小的妹妹还抱在老姨妈怀中,他立即上前,一把夺了回来,老姨妈不放,被一民推了个跟头。
任一民把小妹妹放入国霞怀里,对两个姨妈大喊:
“你们是人吗?她是你们的亲外甥女啊!”
“我们是为了你们家好啊!你看你们吃的什么?喝的什么?还欠我们一帐。”
“那也不行。帐,我会还给你们,当初就是你们要大办我爸爸的丧事,假惺惺地说什么,说我爸爸生前辛苦了一辈子,死了要风光些,还说你们有钱,一时也用不着,这些话,你们忘了吗?你说要给我们,是我说是暂时借用,你们也说,就算是我借的,也要等到我工作了以后再还,现在反悔了?”
“不是反悔,是我们也要用钱啊!”
“你们用钱,就说还钱的事,干什么要卖我妹妹?”
“不是卖,是想帮你们,也给这小丫头找个好人家去享福。”
“放屁!我们家的事,你们少管,穷也好,富也好,我们一家人也不能分开。”
“二姐,不让抱了?”
老姨妈见一民的强硬态度,转身又向一民的母亲问及此事。
“听老大的吧!”
母亲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老大?老大也不是你亲生的,他能管吗?我们前两天不是说好了的吗?”
姨妈有些生气一民前来的搅局。
“我是不是这个妈妈亲生的,没有关系,但她养了我,比我亲妈妈还亲。你知道吗?”
任一民说道。然后指了一下国霞,说:
“我和她全是妈妈的亲生儿女。何况我和小妹妹是一个爸爸,爸爸不在了,我必须说了算。你们走吧!不要再磨矶了。”
姨妈说:
“行,我们走,以后再困难,不要来找我们,你的帐必须两年内还清,我要用那钱培养我儿子上学呢!”
“好,我答应你,两年内,我会还清你们,不就是借给我们的那的钱吗?”
任一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炕头上的几十块钱,一把塞到老姨妈怀中,挥挥手说:
“快走,以后不要说,我们是你的亲戚,你不是我姨,我也不是你外甥。”
姨妈和陌生人见状,乖乖的走了。
“老大,你答应说两年内还帐,拿什么还?”
母亲急切地问一民。是啊,当时他还在读书,还梦想以后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
可面对着上千元的债务,要如何办呢?于是,一民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学不能再继续读下去了,他已经快十六岁了,必须去工作,挣钱养家,还帐。这是他必须要尽的责任。
责任,说起来轻松,做起来谈何容易,是他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他走到母亲跟前,跪下,扬起头来,对母亲说:
“妈,我不再读书了,我要去工作,去跟我师付去干活,行吧?”
妈妈震惊了,国霞震撼了,家中的弟妹们也惊骇的睁大眼睛,楞住了。不读书?视读书为命,不吃不喝全行,放下书本全不行的大哥要不读书?如惊天动地霹雳,响彻天空,震撼了所有的人。
“不行,你不读书,对不起你爸爸,我也对不起生你的妈妈。”
母亲带头反对。
“你不上学了?我咋办?”
国霞问道。
“大哥,你还是要继续上学吧!我退学就是了,镇里在招上山下乡的,我去报名,上林场种树去。”
大妹妹勇敢地说出话来。
一民拉近了大妹妹用手抚爱着她的头说:
“不行,你还小,何况我们是要还帐的,你最多只能自食其力,好好读完初中后,再说吧!”
“我不。”
妹妹强求着。
“听话!”
一民大声喊住了妹妹乞求的眼光。
爸爸逝世后,任一民感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必须要勇敢地挑起家中的大梁,要和爸爸一样担负起家长的责任。所以尽管大妹想不再读书,他要不同意,也是行不通的。
国霞看到妹妹委曲地想要哭出来,忙上前劝慰妹妹,说:
“大妹,你年岁还小,有你哥哥在,家里的事,让他做主好了。”
然后,又对任一民说:
“你干嘛要这样厉声厉气的?吃了戕药了?你不会对妹妹好好说呀!想发疯啊?”
“霞姐,你看她才多大啊!就不想读书了,能行吗?在家里,我最大,就要担起责任,她必须要继续把书读完后,再说,我是男孩子,这书,我不能读下去了,你说,我还能读得下去吗?我知道,你家会帮我还上帐,但我家的生活还是难有起色啊,你也不要担心,我会对你的情感会有变化,一则是只要我们俩感情好,还怕什么狂风暴雨?二则是我就是勉勉强强地高中毕业,不还是要工作?还是跟你一起上不了大学?三则,今天家中发生要把小妹妹送人的事,让我的脸上哪里放?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何况有人说过,暂时的蹲下去,是为了将来跳的更高啊!”
任一民的话强烈在震撼着国霞的心,她真的舍不得,丢下她深爱了多年的人,要另外去寻找出路,可又能如何办呢?她沉默不语,却在苦苦思索,有什么办法让这个苦难的家庭能好过一点。
任一民转身又跪在母亲跟前,说:
“妈妈,那年,我跟爸爸回老家,得知您不是我亲生的妈妈,我也极为震惊,但想一想,是您把我辛苦养大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把您当做亲生的妈妈,相信您也一直把我当做亲生的儿子,即然如此,我就有责任,要帮助家里的任何事。
您不该在前几天,背着我和她们谈小妹妹的事,小妹妹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在一天,就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们家。
您说,我不上学,就对不起我的亲生妈妈、爸爸,她们已经离世了,活着的人必须要想办法活下去,何况还有霞姐,她可以把书借给我,我一边工作一边读书就是了,您也知道,有霞姐的帮助,我只要努力肯定也会跟上的。以后条件好了,我再继续上学也不迟啊!
妈妈,答应儿子的要求吧!”
爸爸离世,让妈妈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家庭收入一下子就落入了冰点,她的那点可怜收入,明显地入不敷出,她才狠下心来,同意了自己的妹妹的要求,把小妹妹送人,尽管自己的骨肉,也舍不得,可又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再说下一步了。自己也根本没想到,这事让任一民发现,并阻拦了下来,对于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自己心中也没有底,该怎么办呢?现在一民要求退学,当然,他要是能干活,帮助家里,情况会好些,但他还有一年就高中毕业了,这一步真的好难走啊!
妈妈看了眼国霞,又看了下,跪在地上的一民这一番说辞,终于让母亲答应了任一民的退学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