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 第二十三章 张爱玲的“灰黄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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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父母的离婚,张爱玲感觉心里深处有一样东西慢慢地消失了,无影无踪,在空空落落中她知道自己将要过着另外一种生活。虽然繁华的大上海五光十色,无奇不有,但老式家庭结发夫妻的离婚,也总是一件不平常的事情,从佣人们看她的怜悯的眼光里,张爱玲又读到了另一部生活的大书,她内心里,是赞成父母离婚的。她决绝地想:与其这样昏天黑地地吵着,活着如同罩在闷热的帐子里,不如干脆地戳破这层雾障,即使有分离的痛苦,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眼净耳净心净为好。而且,她也有些庆幸,妈妈告诉她,父母离婚的协约上面写着,她还可以常去看母亲。她以为这样也好,可以既享受到母亲那里的文明教养,又不失去父亲这里老式家庭里温吞吞的温暖,平分两处秋色,是她小小年纪里最大的奢望。因为,这样两种文化,她都喜欢,她哪一种也割舍不掉。

童年故事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本该最最富有亮色,承受父母关爱的时代,对张爱玲而言,却充满了灰扑扑的色彩。冰心说过:“童年啊,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但是,在张爱玲的心中,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便是父母一阵争吵后,父亲躺在烟榻上袅袅升起的烟圈和母亲含着眼泪的背影。

终于有一天母亲含恨再次远游欧洲

终于有一天,父母的争吵停止了,从此永远的停止了。张爱玲意识到父亲的家、母亲的家、这两个家其实都不属于自己的家。张爱玲在矛盾的感情里挣扎着,她还小,还无法调整自己的心态以平静、从容地接受现实的一切,同时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她要憎恶她所不能接受的事物,而热烈地拥抱着她所欣赏的一切。这时候的张爱玲已经从黄氏小学毕业。1931年,张爱玲就已经是圣玛丽亚女校的学生了。张爱玲已经开始住校,远远地离开那两个早已就不属于自己的家了。

圣玛丽亚女校坐落在白利南路(今上海市长宁路187号),创立于1887年。(1887——2009年)圣玛丽亚女校是上海著名的美国教会中学之一,它与圣约翰青年学校,同为美国圣公会设立的大学预科性质的学校,是当时沪上最著名的两大美国基督教会学校。环境幽雅,教学严谨,学费昂贵,与中西女塾同为贵族化的女子中学。入校读书的学生非富即贵,毕业之后要么贵为政界、商界的官太太,要么成为交际场上的明星,也有成绩优异者远涉重洋直升英美的名牌大学。但是由于这个学校的校规十分苛刻,以及功课的压力非常之大,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学生中途退学的情形。而张爱玲却始终能够游刃有余,名列前茅,可谓是一个异数;而在保证成绩优异的前提下,就更只有一种解释了——这是一个天才少女,生来就应该写字的。

学校的全部课程分为英文、中文两部,英文包括英语、数、理、西洋史、地、圣经等科目,采用英文课文,并且主要有英美学者担任教授。

学校的中文部分包括国文、国史、地三项,担任教授的先生初中以下是师范毕业的老小姐,初中以上部分则多半是前清科举出身的老学究。

1932年,张爱玲的第一篇变成铅字的短篇小说《不幸的她》,在校刊上发表;次年又发表了第一篇散文《迟暮》,全校皆惊!!!——后来的很多年里“张迷”们一直以为张爱玲的1940年的参赛作品《天才梦》是她的处女作,然而张学“打捞”专家陈子善先生却在1932年的《风藻》校刊上发现了这篇小小说《不幸的她》,这是迄今为止见到张爱玲最早的印成铅字的作品。校刊编辑还特别注明:作者是初中一年级生。

在张爱玲成名后的许多作品里,都可以看到圣玛丽亚女校的影子,亦可以看到张爱玲自己年少时的模样。也或许是因为她一直用罗曼蒂克的眼光来崇拜他的母亲,于是别的人便很难进她的眼里去。这就是她少年时发表在校刊的《不幸的她》一文中的心理可窥一斑。

我们摘录一段来看看这个12岁少女叙述母亲的文章《不幸的她》:

“她急急地乘船回来,见着了儿时的故乡,天光海色,心里蕴蓄已久的悲愁喜乐,都涌上来。一阵心酸,溶化在热泪里,流了出来。和雍姐别久了,初见时竟不知是悲是喜。雍姐倒依然是那种镇静柔和的态度,只略憔悴些。

‘你真瘦了!’这是雍姊的低语。

她心里突突的跳着,瞧见雍姊的丈夫和女儿的和蔼的招待,总觉怔怔忡忡的难过。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忽然秘密地走了,留着个纸条给雍姊写道:‘我不忍看了你的快乐,更形成我的孤清!别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无论怎样,我们总有藏着泪珠撒手的一日!’

她坐在船头上望着那蓝天和珠海,呆呆的出神。波涛中映出她的破碎的身影——啊!清瘦的——她长吁了一声!‘一切和十年前一样——人却两样的!雍姊,她是依旧!我呢?怎么改的这样快!——只有我不幸!’

暮色渐浓了,新月微微的升在空中。她只有细细的在脑海中寻绎她童年的快乐,她耳边仿佛还缭绕着从前的歌声呢!?”

写这篇《不幸的她》时,张爱玲初一,12岁,虽然笔触稚女敕,然而清新婉约,别有风情,这所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若要对号入座的话,这不就是写自己的母亲,写她对她的依恋、惜别、哀伤以及她们的咫尺天涯。这正是8岁到12岁间,张爱玲所经历的与母亲欢聚、看到父母的离异、母亲重走外洋、后来又有了洋男友的整个情感历程么?

第二年,她又发表了散文《迟暮》,女主人公更是母亲黄逸梵的写照——母亲在她的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迟暮的美人,高贵华丽,可是充满了“来不及了”的仓促感。她在文章里想象着母亲坐在轮船上的样子,也模拟着那千古一辙的伤春心境,张爱玲在《迟暮》里写道:

“只有一个孤独的影子,她,倚在栏杆上;她的眼,才从青春之梦里醒过来的眼还带着些朦胧睡意,望着这发狂的世界,茫然地像不解这人生的谜。”

“她曾经在海外壮游,在崇山峻岭上长啸,在冻港内滑冰,在广座里高谈。但现在呢?往事悠悠,当年的豪举都如烟云一般霏霏然的消散,寻不着一点的痕迹,她也惟有付之一叹,青年的容貌,盛气,都渐渐地消磨去了。”

“灯光绿黯黯的,更显出夜半的苍凉。在暗室的一隅,发出一声声凄切凝重的磐声,和着轻轻的喃喃的模模糊糊的诵经声:‘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她心里千回百转地想,接着,一滴冷的泪珠流到冷的嘴唇上,封住了想说话又说不出的颤动着的口。”

不久,就在张爱玲13岁的时候,这时她已经是圣玛丽亚女校初三的学生了,她再次面对分离,与母亲的分离——母亲将再次动身到法国去,这次是一个人去。那时母亲临行时到学校来看她,在校园内,花圃旁,衣着漂亮,气度非凡的母亲牵着沉静的张爱玲的手,女儿的神情、她没有任何惜别的表示,这使做母亲的暗自吃惊。张爱玲只是看着母亲明洁的额头,光滑的脸庞和充溢着聪慧的眼睛,如同欣赏画面上的美女。她从小对母亲的崇敬大于依恋,母亲的高贵气度和教养使她从来不能过多地流露出做女儿的娇嗔。她觉得她与母亲简直如同年岁相隔较远的姊妹。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简短地问了张爱玲在学校的饮食起居,并凝视着她这个从小就比较沉静、内向的女儿,一会儿摇摇头,远去了。

在个性上,她是理智胜过感情的,就像父母离婚成为现实的时候,她心里虽然非常惆怅失落,但还是懂得感情的节制的。她不想自己承认她需要母亲的呵护,她要让自己相信她已经足够坚强到可以承受任何的变故,也可以独立面对她生命中的*了——其实她不能。母亲来告别她没有一点为亲情而伤感的痕迹。母女互相都怀着无限怜惜与牵挂,可是谁都不会先流泪。一直等到母亲出了学校铁门,张爱玲还是一个人站在校园里,隔着高大的松杉远远望着那关闭了的红铁门,风中的夕阳把她高瘦的影子越拖越长,可还是漠然,很久了,渐渐地觉得这种情形下眼泪的需要,于是眼泪终于出来了,在寒风中抽噎着,哭给自己看,是为了自己排解的需要,而并非为了母亲。她很少为别人哭泣。

回不来了,一切易变的主题中只有一个亘古:逝者如斯。张爱玲心中最渴望的母爱渐被时间带走,一辈子都回不到原来的状态了。家庭的变故使张爱玲从深闺仓皇流入人群,东张西望于街头,为了一方安稳的现世生活,更为了摆月兑深埋心中的被离弃的凄苦,她一生在奔波,也一生在逃离。她的母亲又何尝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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