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 第四十五章 张爱玲的“火红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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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樱的确是个令人开心的女伴,张爱玲与她在一起充满了心神愉快和智慧的欢喜。她有许多警句式的语言。修道院的院子里种有许多花卉,南方的雨水充足使这个院子里的花一年四季开放得水汪汪的。张爱玲和炎樱在花丛中散步、闲谈,虽然她实际上并不喜欢花,但有一个懂得欣赏花并妙语连珠的女友陪伴,她便像对一种美味一样细心地去品味。

有一回,她们晚饭后在院内里散步。炎樱指点着许多张爱玲不认识的花与树给张爱玲上花卉课。张爱玲心不在焉地听着,来到香港后,她只注意到一种花,白天看上去是那样的红,红得不可收拾,红得不能再红了,是那样百分之百的红,那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劈栗剥落地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熏红了。她望着这红彤彤的树,心中深处某样东西开始醒过来。人的一生不也如这红树火花吗?要活着,就当轰轰烈烈,火火辣辣地开放它一次,哪能像许多中国人那样总是温吞水样的过活,生命在这样的人的手里简直就是糟蹋。

张爱玲的这段大学生活就如这红彤彤的红树火花

张爱玲期望着自己的人生就如这红彤彤的红树火花

张爱玲一边想着,一边顺口问炎樱:“我们见到的那种红树火花叫什么名字?”炎樱很平淡地说:“噢,那是南边的特产,英国人叫它‘野火花’,广东人叫它‘影树’。”炎樱说着,突然想起什么,问张爱玲:“你为什么独对这种树钟情?香港有的是。”

张爱玲笑笑:“我喜欢那种红,像鲜血,有生命感,很有刺激性。”

炎樱咧咧嘴,她与张爱玲在许多方面看法不一致,但是难得有张爱玲这般才华横溢的女友,竟会非常认真甚至有些专注地听她一天到晚胡说八道。眼下,在夕阳的余晖中,她最喜欢的自然植物,全如一幅大写意的花卉图尽收眼底。正是黄梅雨季,修道院院里院外,山上山下满是醉熏熏的树木,发出阵阵清新干绿的青叶子味;芭蕉、栀子花、玉兰花、香蕉树、樟脑树、菖蒲、凤尾草、象牙红、棕榈、芦苇、淡巴茹等等热带植物花卉,都繁殖得代代相连,竞相争艳,在这天上,还有几只忙乱的蝶儿飞来扑去,不知忙着寻找什么。

炎樱指着一只在栀子花丛中忙碌的黄色蝴蝶,对正在一边出神的张爱玲说:“你瞧,这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花魂,它们在回来寻找它们自己。”张爱玲听了露出了赞许的微笑。张爱玲后来把炎樱的这种奇妙的想法和念头录进了《炎樱语录》,她真的不明白,面前这个肤色褐黑的印度女孩,怎么有那么多的美妙的想法,但是她只是笑了笑,已经熟悉张爱玲微笑既表示赞同的炎樱更是得意了,她知道她的汉语比之张爱玲有着天壤之别,但英语却使她表达自己的思想灵活异常。受了张爱玲的鼓励,炎樱望着已露出半个脸听两个女孩闲谈的月亮,又对张爱玲说:“快听,爱玲,”她手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月亮在叫喊着,叫出生命的喜悦;那颗小星星是它的羞涩的回声。”

张爱玲听了女友的充满着美的色彩的幻想,抬头望去,无论如何,无论何时何地,她一见到月亮,心情就徒然黯淡下来,她看见的月亮除了肃杀之气便有苍凉之感。月亮的美,对她来说,是象征着生命最冰冷的一页。此时,听了炎樱的比喻,她愈发喜欢上她这个调皮的女友,在她的思想里,仿佛没有一点阴影,总是那样畅亮明丽,健康正常。不像自己,少年老成的内心深处,总会被逼出英格兰小号般悠长苍凉的声音来。她紧紧靠着炎樱,在默默无语中传达了她对朋友的情谊。

炎樱抬头望着这个高高大大的中国女孩,浑然不觉地笑了,笑得十分明媚。

张爱玲在她的《炎樱语录》里这样写道:“炎樱也是颇有作家的意思,正在积极学习华文。在马路上走着,一看见店铺招牌,大幅广告,她便停住脚来研究,随即高声读出来,‘大什么昌。老什么什么。’‘表’我认得,‘飞’我认得。你说鸣就是鸟唱歌?但是‘表飞鸣’是什么意思?‘咖啡’的‘咖’是什么意思?”

然而,生活是愉快的,张爱玲在新的环境里可以按自由的意愿重新生活。她珍惜这经过苦难奋争才得到的全新的生活,再也没有那些巨大的阴影压迫着她。她与女孩都相处得很好,在同学们中,她的不多言语却又功课好,深得人缘。

她惊喜地发现炎樱与她一样地对生活有着具体的、同样的乐趣。她只与炎樱同起同寝,同游同玩,朝夕相处,趣味相投,能共同感受生活精微处的美妙,能一起仅为一杯冰激凌、一块小小的布头、一个黑黑的小老头儿欢喜不禁。这种感觉在港大的三年,大约只有炎樱一人深得张爱玲的喜爱。张爱玲觉得这个阿拉伯裔的印度女孩实在是风趣的、快活的、满身的喜悦止不住地往外蹦的。她虽然也能感受到许多同学身上莫名的趣味,但是真正能与她享受生活,享受乐趣的只有炎樱,没有炎樱,张爱玲在香港的生活将会顿失生机,她也会失去很多机会体验生命微微飞扬的愉悦。

可见两人同学时的快意于默契。

在香港大学,她们在一起过着一种美丽明快的生活,尽管张爱玲孤僻,不喜欢活动,但也奈何不了炎樱孩子式的热情与阳光般的快乐。因为炎樱是混血人种,在香港有较多的熟人与朋友,张爱玲跟着她时时走动,也得以更多地亲身感受了一些香港生活的丰富与复杂,也锻炼了她关于乱世人生的体验与思考。这些经验在她离开香港以后开始写作的时候,便开始显示出潜在的有益的影响。

香港是一座五光十色、一时不停地处在变幻之中的都市,这个刺激的城市、这个夸张的城市、这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城市为张爱玲观察人生戏剧、体味生命沉浮提供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背景,她用上海人的眼光观察香港的结果,是使她日后“传奇”中充满了怪异的、犯冲的、不协调的色彩与情调;同时,香港的生活,尤其与炎樱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欢悦时光,亦为她逃离父亲的家又与母亲有了疏隔之后,提供了一个精神独立的过渡阶段,这是非常重要的。

事实上,母亲把她送到香港大学以后,已无余力的能力照顾她了,金钱上、时间上皆是如此。她在香港大学的费用,是完全由她母亲负担的呢,还是由她姑姑分担了一部分呢,不太清楚,不过据后来情形看,她的姑姑至少是负担了很大的一部分的。她与父亲既然断了往来,母亲又飘泊海外,她就不得不在精神上、经济上、做好自己独立的打算与准备。她的发奋用功,就是为这种独立做的准备。

在香港大学,如果成绩优秀的话,毕业后可以免费升到牛津大学继续深造,这就是她的非常具体而现实的梦想与目标。一个人既已孤零零地站在赤果果的天底下了,她就无法逃避一种“惘惘的威胁”,对付这威胁的方式,在张爱玲,不是退却,而是要把自我的精神能量发挥得飞扬恣肆。如她自己在1939年所说,她其实很早就相信自己的“天才”了。

夜深人静时,张爱玲常常如是想:“生命是这样的精美,它们处处蕴涵着存在的不可理喻的合理性。生命是这样的刺激,我要活出一个火红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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