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苍子只知道剑又回到自己手里了,他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此刻他只觉得好像全身的力量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身子轻飘飘地。猛地里一下又忽然觉得踏实无比,却原来是一片树叶飞过脚底,被他踏中。他便站立在这片叶子之上,随叶子摇摆,随叶子旋转,随叶子飘舞,一直到悠悠然然地落在地上。慢慢地眼中事物进入脑海,才慢慢缓过神来。
陈悦之本就白俊的脸庞更显苍白,咬着下唇,呆呆地看着他,眼中神sè好似流露出无限的失望与无奈。玄苍子好像一直能看到他的心里,却又好像看不懂,突然一惊,才发现不仅仅是陈悦之,就连楼入云,安宁与白裳,加之在场千余人都是呆呆地望着他。他除了拱手施礼,却也想不到自己该做点什么。他却不知道,他折服众人的并不是他击败陈悦之的剑法内功,而是这踏叶飞舞的绝世轻功。紧接着一阵天昏地暗,失去了知觉。
再一醒来自己躺在卧房之中,头上敷了一块手巾,忽然看见安宁与白裳都坐伏在腿边,都已睡去,心禁不禁一阵温暖。不由心中暗想:“这世上除了师父,就是她们二人待自己最好。虽然相识没有几天,说过的话仔细一数也不过百十句,便稔熟得好像青梅竹马的兄妹一般了。”想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那位莫师妹不知在哪里,她若在此,不知会不会一般的待我,大概会的,她广寒宫的女子大概都是这般温婉可亲”,想起她的面容,心不由得跳的快了些。其实世上涉世未深的女孩都是如此,只不过是玄苍子不知道而已。“师父若是见到我这般情状,多半又要骂我不自重,坏了礼教大防。上一次我救了那个大嫂,将她背回家。师父便因此罚我跪了两个时辰碎石。”想到师父,不禁心中一郁,登时叹出气来。
他这一叹不要紧,安宁与白裳齐齐惊醒。安宁叫道:“玄苍师兄,你可算是醒来啦。”白裳揉了揉眼睛,只是站在一旁微笑。
玄苍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真是没用了,比比剑居然晕了过去。烦劳二位师妹照顾,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们。”
安宁笑着说道:“你这一昏,昏的还真是满吓人。都已经九天九夜了,头上烫的像火碳。那楼前辈说什么你不使法咒妄用元神,若是元神出窍回不来,那就没的救了。还说不敢向你的元神里注入灵气,怕冲散了你的元神,能不能醒来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哼,摆明了就是不帮忙。可是我就是知道,你一定能醒的来的。”玄苍子刚刚醒神,她就罗哩巴索的说了这么一套,不禁也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已经昏了这么久。
白裳笑说道:“现在胆子又大起来了,不知道是谁昨天还哭的那么惊天动地的。”安宁登时小脸羞的通红,和白裳厮闹起来。
玄苍子挣扎着坐起来,二女赶忙相扶。玄苍子只觉经脉无甚异状,只是真气微弱,想来是消耗太巨的缘故。只是头脑还有些发沉,呼吸间有些沉重。当下说道:“二位师妹,这九天来你们辛苦了,玄苍不知如何为报。只是我旦有一口气在,绝不叫你们受半点委屈。现在我好多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安宁与白裳先是听他说到报答,都觉脸上发热。忽地又听他逐客,又感觉一丝凉意,只觉这‘半点委屈’来的着实快了些。相互看了一眼,白裳说道:“玄苍师兄,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你多多休息。”说罢扯着安宁离去。
玄苍子沉默了半晌,穿戴齐整了,便推门而出,直奔上层楼入云的卧房。他得知自己已昏迷九天,即已打定主意,尽快起身赶回昆仑。先前虽因种种原因,有些犹豫,也不过就像孩子犯了错,不敢回家。他却也明白地知道,自己是一定会回去,所以这便要向楼入云来辞行。至于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回到了昆仑也是一般下场,倒也不如何挂怀了。
“师父,此事难道咱们便坐视不理么?”玄苍子听得清楚,居然是楼入云的声音。想不到她的师父居然会在此地,真难以想像楼入云这样的绝世奇侠的师父,会是何等样高人。
一个声音说道:“那一干人便是都死尽了,也无关乎天运气数,咱们只在此平城养jīng蓄锐,等待时机。况且只要你那心上人一出,一干小妖小丑自己就会逃得干净了。”想来便是楼入云之师了。
楼入云又问道:“他我当真能再见到他么?”
那个声音又说道:“傻孩子,连我的话也不信了么?”
楼入云道:“师父说的是,我是有些慌了。那么这个小子呢,也不用咱们管么?”
她师父回答道:“此事并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但是我的老朋友要回来了,我可以感觉到,这一次他一定会回来。所有的事都会在这一次了结,我累了,他也累了。”此后半晌无声。
忽地楼入云说了一句:“小道士,没的听了,进来吧。”竟是对玄苍子而说,玄苍子猛地一惊。
当下无法可想,只得应了一声:“是。”推门而入。
只见楼入云并未变化男身,正对镜而坐,自梳理着那一头如瀑的秀发,身上只穿了单薄的一件白丝衣,更显身段凹凸有致,一双玲珑小脚竟然连鞋也未穿,所见颈周肌肤白女敕如脂,一股馨香之气传来,玄苍子腾的烧红了脸,大为尴尬。当时讪讪说道:“晚辈不是有意偷听,是是这个恰好遇上。”
楼入云转过头来,娇美的脸上满是笑意。对他说道:“幸好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不然我可真的要杀你灭口了。恩,你醒过来了,来找我想知道什么事情?”
玄苍子拱手说道:“晚辈别无他事,只是叨扰rì久,前来向前辈辞行。”
楼入云微一错愕奇道:“要走么,回昆仑去?你难道真不想要命了。”
玄苍子说道:“蒙前辈盛情挽留,晚辈实在是耽搁得太久了。至于生死于否,晚辈自幼在昆仑长大,师父待我如同亲生,晚辈犯了过错,自该回去领受责罚,生死权由师门定夺,万不能做贪生舍义的小人。”
楼入云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了。今rì天sè已晚,明rì再上路吧。”
玄苍子一躬到底说道:“前辈之事,晚辈自然不会说与他人,请前辈放心。”
楼入云道:“我若怕你说,你怎能活到此刻?说与不说都是你的事,你走吧。”
玄苍子讨了好大个没趣,转身退了出来。既然打定主意回昆仑,心下颇觉舒泰,踱步下楼,时而俯见窗外云州暮sè,夕阳沉入山后,几缕红丝从山边穿shè过来,好不美丽。他一直下到楼底,一路天云弟子遇见,皆是礼数肃然,颇使他拘谨。一直出了入云楼,走出演武校场,直到南边一片树林之中,这一片柏杨虽枯,却也觉得形萧神逸。
兴致忽来,随手拉出宝剑,眼看着湛蓝的剑身,对于将来那一点惧意荡然无存,随手舞了起来。经脉之中真气引动,一涌一涌,于各大脉络关元之中来往自如,毫无涩滞,手上剑招愈发纯熟,随心所yù,便是眼前这虚无之空气,也可做对,他渐舞渐快,不多时便将身前形成了一个小旋风,再一个劈斩,劲风四处流溢。周围竟似生出一层薄雾一般。
心下不禁有所得意,坐地闭目吐纳,轻抚长剑,便如渐与天地融为一体。
jǐng兆忽现,金风响动,直袭自己肩井。一把长箫的模样不自觉的现在脑海,身不站起,长剑直插向后,‘叮’的一声,剑尖正击在箫头,箫上力道被断,划了个弧线直打他右耳,他左掌轻轻在地上一托,身向左旋,长剑挥砍,又顺势将长箫托了出去。方才睁眼,却见周围大雾弥漫,能见止有三步之远。
玄苍子冷然说道:“阁下既然盗了宝贝,自当远逃此地。却为何以又回来行凶?难道是未能尽兴么?”
一人仍是身着黑衣蒙面,于雾中走出。缓缓说道:“我之所以不走,正是因为有话要对你说。”
玄苍子笑道:“只要留下云鹰灵魄,听你说说倒也无妨。”
黑衣人哈哈一笑说道:“云鹰灵魄?这乃是我家传之宝,先父遗物,我自来取回,有何不妥?家父萧空竹,当年江湖人称雷隐神君,身怀雷云二灵,后来被jiān人所害,二灵散失,这云灵便是其中之一,若非如此,我怎能一得到手中,便可驾御。”
玄苍子听他口气绝非作伪,一时倒有些踌躇。当下心念一转说道:“云中君前辈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倘真如此,你若当面讨要,他自会奉还,你又为何要偷?”
黑衣人仍是笑道:“你在昆仑活了二十年,怎么还和个小孩子一样。家父死后,云灵失落在此,焉知这云中君不是我杀父仇人?便不取此物,我自知不是他对手,也断不能送上门去吧。”
玄苍子难以反驳,只得说道:“那rì若不是我在旁打扰,只怕你已死于云中君的剑下,就算他不杀你,此物也不会丢失。你若交还,可以自行离去,你若不还,在下事关己身,也只好得罪了。”
黑衣人笑个不停,忽然一把扯下蒙面黑巾说道:“你这小子,竟然如此愚腐,你以为云灵是因你而丢失么?哈哈哈哈”
玄苍子模糊瞧不大清他长相,只觉心中一股怪异之感由心而生。大声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仍是苦笑道:“你还问我是什么人?好吧,我告诉你,我便是这世上你唯一的亲人,你的亲生大哥。你还要不要动手来捉我。”越发笑的开怀。
玄苍子脑中一片恍惚,只觉太过突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月兑口问道:“你说什么?”
黑衣人将长箫插在腰间,向他走近了几步说道:“你看看我的脸,咱们哥俩像不像?”
玄苍子只见此人浓眉大眼,隆准濶唇,脸庞线条分明,刚毅英俊,鬓发梳理的极是jīng细。虽然脸形与自己的圆润不大一样,可是眉眼之间果然有几分相象,更怪的是心中那一股熟悉之感如何也挥赶不去。仿佛心底里一点记忆这就要跳将出来。
黑衣人见他默然不语,伸手抓住他的左肩,‘哧拉’一声,已将他的衣服扯破,露出肩膀来。指着他肩上那个‘苍’字说道:“这个苍字,是你一出生时父亲亲手在你臂上所纹,可不是假的吧。”
玄苍子脑中又是轰然一响,就这臂上纹字自己以前曾问过师父,师父告诉他捡来之时,他臂上就有此字,可能是他父母所留的印迹。而后他入门道号便是以此字而取。可是可是这人如何会知道此事?难道他所说是真的不成?
黑衣人一把也将自己左肩衣服扯破,左臂之上赫然与他一般刺着一个字,却是个‘傲’字。然后缓缓对他说道:“我肩纹傲字,父亲取名萧傲然,你肩纹苍字,所以你叫萧苍然。”说着将腰中长箫拔了出来,递到他眼前。箫上一阵绚丽光彩,从中飞出一只小鸟来,瞬时变成了一只大鹰,却有形而无实。萧傲然轻念法咒,云鹰极快直直地飞进玄苍子的头中。
继续说道:“这是父亲生前所用的雷云长箫,我耗费四年之功,才将它取了回来。后来多方查寻,才知道云灵在此处。那夜眼看功败垂成,却是你突然出现,使得我有机会逃走,你倒说说看。这不是天意是什么?这雷云二灵,天下唯有我箫家传人的血脉可以归魄,就连那云中君如此修为,他也办不到。”说罢轻轻喝了一声:“展。”玄苍子神魂未定之际,背上一双巨大的云翼已然伸展而开,只觉自己轻如毛发,飘然yù飞。
玄苍子惊愕异常,心中烦乱,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是默默念叨:“萧苍然我叫萧苍然?”
萧傲然继续说道:“二十年前,你才四个月大,正好有人来寻仇,爹爹又不在。咱们家满门三十一口,只活了咱们哥俩,那时候我也只有五岁。那天我抱着你从后门跑出,却渐渐抱你不动,没跑几十丈,就把你摔在了地下,我听到有人追来,便将你盖在一个竹筐之下,而后我就躲在了一旁的猪圈里。哪知道你后来哭了起来,终于被人发现,将你抱了去。我听你没了声音,忙从猪圈里钻出来找,却只看见一个道士远远的走掉了。那晚在入云楼顶我只看你一眼,便将你认了出来,只是情势紧迫,容不得我停留。后来我便在城中伺机寻你,你却一次也未出来走动。”
玄苍子心里突地一惊问道:“那道人便是杀咱们全家的仇人么?”言下竟是认了他说的话。
萧傲然摇头说道:“灭门凶徒,我当年一个也没有见过,情势紧急,母亲让我抱了你逃走。现在想来,她已然慌了神,不知所措,我二人加起来还不到六岁,能逃到哪去,可见对头十分厉害。那道人是否仇人我也拿不准,若说是,无凭无据,若不是,他来的时机又蹊跷。咱们不该冤枉好人,却也不能放过一个仇人。现下你我修为尚低,报仇有的是时间,最重要是先查清了仇人。只是你记住,万不可鲁莽泄漏了身份,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玄苍子眼圈一热,一股泪水流了下来,张嘴便要想叫一声:“大哥。”
这个哥字还没出口,远处已是一声声呼叫传来:“玄苍师兄,玄苍师兄,你在哪?是在这么?”竟是安宁与白裳寻了过来。
萧傲然一拍他肩头说道:“善自珍重,后会有期。”一闪身消失在浓雾里。萧苍然身子一沉,云鹰忽地月兑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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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行来,八里哥虽不善言辞,但恰巧莫倾语却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二人边走边聊,八里哥沿途讲述风土人情,奇人异士。此处各族寨分杂甚多,倒也不气闷。只是有时还没怎么说,便已又换了一处光景。八里哥知道莫倾语急于赶路,自己嘴又太笨,有时说着说着,竟自己气得不再言语。莫倾语只是微笑。八里哥剧斗之余,灵力损耗甚大,另带一人驾风颇为吃力,否则到这老君山,倒也用不了好几rì。
莫倾语越走,思父之情越是殷切,这一路高山大川,奇伟壮丽,飞瀑明湖,珍禽异兽,混然天成,都看得心不在焉。八里哥将她送到老君山,便辞行回苗疆而去。
莫倾语登上老君山,半腰赫然一座道观建立其上。近前一看,金边绣匾之上‘太清观’三个大字飘逸绝俗。心下一喜,便上前叩门。不多时,只听门内脚步传来,‘依吖’声响,一个小道士将头探出门来,一看莫倾语,登时呆了眼。
小道士慌慌张张说道:“神神仙,这位仙姑,鄙观只供奉太清道祖,并不供奉众位仙子,您老人家可是走错了地方?”话一出口,便觉有些失礼,连忙赔不是。
莫倾语不由得一笑对他说道:“你别慌,我是人。并不是什么神仙,来到宝地是想找一个人。”
小道士怔了一怔,还待做答,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清风,你在和谁人讲话。”
小道士连忙回身说明。随后两扇观门齐齐打开,一个穿着深蓝道袍的老道士走出门来,向莫倾语打个稽首,说道:“姑娘,本观避世已久,向来不接待外客,观中除我道门弟子,别无他人。不知姑娘要找的是何许人。”
莫倾语怎听不出他语外之音,只是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当下问道:“请问道长,此处可有位叫做莫君临的么?”
老道士听罢摇了摇头,说道:“老道在此出家三十余年,并未听过此名。想来姑娘是找错了地方。”
莫倾语又问道:“那么道长可认得一位叫岳中流的么?”
老道士依然摇了摇头,又向她施了一礼道:“姑娘,贫道不打谎语,确是未曾听闻姑娘所提之名。姑娘还请到别处寻找吧。”说罢转身回了道观,小道士看了她一眼,只得关了门。
莫倾语呆立于观门之外,山风吹来,只觉身上寒冷。又想起母亲临终话来:“你爹一生孤单,无人关心照顾。将来你长大了,一定要找到他,每天陪他说说话,带他来看看娘。若是他死了,你就把他的骨骸带回来,和娘葬在一块。”想到这里心中酸苦,又是怔怔的流下泪来。好生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向岳中流问明白爹爹到底在哪,这茫茫大地,无尽山峰,可真是大海里捞针了。回想着与岳中流说的每句话,脑中现出他那副嶙瘦身材、花白散发来,不禁仍被那一股从容无畏的气魄所感染。心下一横,已暗自祷告:“娘,您放心,就算是要走遍天下每寸土地,我也会把爹带回你身边来。”
恍惚之间灵机一动,站起身来又去敲叩观门。不一时,观门打开,却是那个老道士自己开了门。正要施礼搭话。
莫倾语不待他开口,径自说道:“道长勿怪,小女子只再问一件事。请问道长可曾听说过鸿歌二字?”
老道士脸sè一变,原本慈祥的面孔登时严峻,说道:“姑娘转了一圈,才说到鄙门之上,不知所为何事。鸿歌祖师登仙几百年,天下知者甚多,我门子弟不肖,不敢自称是他的传人,那也无话可说。我看姑娘不像横生事端之人,因何上我门来提及祖师,倒还要请教原由。”
莫倾语一听这话一股喜sè由心里直溢在脸上,那岳中流与这老道士既然都是鸿歌门下,那么地方应是不会错了。那为何先前这道士却说不认得岳中流呢?母亲曾说这岳中流纵横天下之时,世人无有不知,想来这道士或是与他曾有过节,不愿相告。自己若说是他的朋友,多半要碰钉子。
心念一转对他说道:“道长多心了,小女子只因家父被那位岳中流前辈囚禁在此,特来相寻,别无他意。据有人相告,这位岳前辈也是鸿歌门下,所以才特意来此。”
那道人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那么请恕贫道方才失礼。不过姑娘所说之人,贫道却着实不认得,鄙观之中连同贫道,共有十一人,并不曾囚禁过何人。姑娘若是不信,随贫道入内一看便知。”
说罢带领莫倾语走入道观,入门甬道左转右拐,两侧树木丛生。走了不久,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别有天地。眼前一个宽大的道场现出身来,正前一座大殿雄奇伟岸,阶高五丈,殿外九根盘龙石柱撑住了角檐,纹雕jīng美。道场之中每隔十丈,便是一个石制炉鼎,分列道旁。再往两厢,各有一排厢房。被周遭树林掩住,在外竟然丝毫看不见。众道人正恰功课完毕,走出殿来,见了老道,都是稽首而过,视莫倾语如不见,径回厢房。莫倾语一细数,果然除了身边这位老道士,刚好十人之数。
老道引她进了太清大殿,一座丈余高的老君玉像端立于上。像前阶案上几排灵位,奉炉中香火缭绕,再前来地上十一个蒲团,一个落单,想是观主之位,其余十个五五排列,寂静无声。莫倾语走上前去,取了三根供香点燃,径向老君之像拜了下去,心中暗告:“道祖请保佑我找到爹爹。”拜了三拜。
然后转身向道人说道:“道长,小女子想一观贵门道典经籍,不知能否行此方便。”见道人面做难sè,接着说道:“我只是想略看一看,绝不索要,请道长在旁见证便是。”
道人勉强答允,说道:“也罢,这些典籍虽是历代先贤所遗,于非我道门中人却无甚用处。”说罢将她引入殿后一所小阁,打开锁头,阁中书架林立,已满是尘埃,显然许多年没人来过。道人yù请她进阁,莫倾语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
雷声滚滚,青黑的云层如峦岳般压将过来,将这一山的异彩荣华都变成了黑郁。莫倾语站在大殿门中,眼望着这一天乌云,若有所思。背后香炉烟雾朦胧,聚拢在庄重高大的太清神像前。
辞出观来,见雷雨将至,只好径向峰上行去。不多时攀上山脊,听闻雷鸣与左右江水腾吼之声,脚下仿佛万马奔驰,浩浩荡荡,自己竟有些颤抖。前方两块巨石现在眼前,一横一竖,横石斜出峭壁,探空成崖,竖石嶙直穿天,灰黄肃峻,仿佛与高天争锋,寸步不让。莫倾语受此境所感,直上到崖边,眼望着与身一平的滚滚云海,一丝丝雷光偶尔从云中透出,耀得她遍身蓝白光彩。昏暗一片的天宇下,一人白衣无暇,如司风牧云,听雷看雨,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听着,仿佛天地之间正有一个声音正向她倾诉。
良久,莫倾语竟被流风吹得有些冷,不禁回过身来,心中一惊。原来竖岩侧空之上,竟写着数行大字,‘莫君临’三字首先便映入她眼,她的心立时‘通通通’的跳将起来。她走近细看,岩上竟写了一首诗。
“俯见丹霞落,云涛袂中盈。清匆流泉水,斑阑孔雀屏。猿啼金丝衣,花开杜娟红。林丛藏虎兽,明湖隐眠龙。道德显灵秀,白头亦*。rì月不共语,万物任枯荣。天地应无涯,尘中现归处。太上相与邻,吾生未虚渡。”
落款上写道:“莫君临敬上太清道人。”莫倾语直直地看着石上诗句,似是以剑所写,痕迹破石尺余,字体苍劲,透露一股肃杀之气,与诗意中潇洒狂傲竟不相同。她只顾自看父亲所留笔迹,全然没有注意到巨石之顶,已站了一人。
那人纵声狂笑,声传峡峪,莫倾语这才缓过神来,定眼看去,竟然是东灵教长老毕飞虎,大吃一惊。紧接着卢泰手执蟒杖从大石边转出身来,二人都是一身黑袍,与莫倾语一身白衣对比鲜明。
毕飞虎说道:“蒲劳兄这万蛇索敌之术当真了得,天下只怕没有你找不到的东西了。此番得手,蒲劳兄当为首功,兄弟绝无二话。”又转向莫倾语说道:“恩,据蒲劳兄所言,你这丫头执拗得很,那么老夫自来取这寒心石吧。”
说罢手臂一抖,从袖中抛出一个铁环,越变越大,直向莫倾语打来。莫倾语自知难敌,此刻又临绝地,就这一刹那之间,又从喜极之情转为无限伤感。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父亲的踪迹,想不到今rì却要绝命于此,这寒心石依旧要落入他们手中。不禁暗道:“岳前辈,世上只怕没有天意这回事。便是有,也只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眼见铁圈飞来,也不抵抗,只想一死了之。忽听得耳际‘咚’一声闷响,铁圈掉落在地,一个身穿八卦袍的道人已站在身前,却是灵松子。灵松子转过身来看着莫倾语,微微一笑道:“如此绝世姿容,我见犹怜,你们两个老东西却当真不懂怜香惜玉,竟然能下得了手。”
莫倾语静静地看着灵松子,见他眼光也是呆呆的看着自己,忽觉可笑,登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她这一笑不打紧,灵松子的魂魄险些飞了出来。毕飞虎大声道:“灵松,你这又是何意,教主驾前,你们说过的话可不是忘了吧。”
灵松子正值美人一笑,魂不附体之时。听他此说嘿然一笑说道:“贫道并非要与二位长老为敌,只不过这位美人与贫道有缘,谁要伤他,我可不能答应。”
突地又一个声音大叫道:“呸,你这不讲信义之徒,我的人你也要来抢,好好好,今rì总算看清了你的面目。”竟然灵远子也道了。
莫倾语仍是微笑,心想自己终归是没有逃生之法,寒心石保不得,那或是天意,可是若自己落在这几人手中,受其侮辱,那是死也不能。当下笑着转了身,一纵上了崖头,径直向岩外跳了下去。
灵松子正欣赏用玉人笑容,飘飘yù仙,忽见她跳崖寻短,心中大感悲意,飞身而出,一道剑光直托在脚底,径向崖下追去。后面三人终是远了一步,紧随其后,或御剑或驾风云,都是追将下来。
莫倾语自觉耳旁风声呼啸,又想起岳中流带自己进入那太乙真火剑阵之时来,那时自己当真不应该弃他而走,死时也不会这般孤单。正自回想时,忽然已被一人抄住了腰身,紧接着身上大穴被制,动弹不得。灵松子将她扛在左肩,踏剑直钻入下方云层之中。”
灵远子在后面大声怒吼:“好,今rì咱们就分个高下。”一柄飞剑应指而出,直袭灵松子。灵松子右手唤出宝剑,回手抵挡,气劲交撞,一股大风登时将周围云彩荡散开来,二人就于云雾之中打斗起来。卢泰与毕飞虎都知道,这两个道人修为极高,自己二人远远不及,见他二人争斗,都觉甚好,只盼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只在远处观看。
灵松子究竟是负了一人,难以全力施展,灵远子全力相攻,又要护得这美人儿周全,登时落在下风。云雾漫漫,雷声隆隆,两个道人便在这乌云中打了个难解难分,剑光与雷电交相错映,尉为奇观。灵松子渐渐不敌,只得边打边向下方漆黑的深峡退去,灵远子在后紧追不舍。眼看离地十余丈,终于未能再躲开灵远子的飞剑,灵松一声大喝,回剑抵挡,却已难抵这剑上巨力,应声抛飞,直掉下地来。一口鲜血吐出,竟似站立都有些不稳,几柄飞剑错身而过,撞在旁边石壁上,碎石滚滚流下。
灵松子稳了稳心神,将莫倾语放在地上。灵远子却已来到身前,灵松子冷笑道:“你果然想杀我。”
灵远子道:“是你不仁不义在先,我看中的人,你居然敢来抢,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灵松子哈哈笑道:“你看中了她,她可未必看得中你,依我看她要是在咱们之中选一个,多半不会是你。你想杀我?也好,咱们哥俩多年来没分出过高下,今天哥哥就跟你见个真章。”说罢默念法咒,身旁虚光闪烁,现出八柄飞剑来,悬在周身,绕他而转。灵远子面sè一沉,与他一样的架势,身边悬绕八柄飞剑。在这极昏极暗的深谷中极显明亮。
两人同时一声大喝,十六柄飞剑登时激飞交攻,宝剑撞击之声如暴雨落地不绝,一阵阵气浪与青光紫光震荡开来,沙石直打在莫倾语身上,不禁疼的叫出声来,却早被宝剑撞击之声掩没。
卢泰与毕飞虎也降在谷中,见二人打得不可开交,不死不休,都觉得心中高兴。若非如此,他二人要想强行抢走此女,还真是大大的不妥。半盏茶的功夫,两个道人斗的依然是难分难解,灵松虽然较灵远修为稍胜,终是刚才受了些许轻伤,两人的八柄剑各断了两柄,剩余十二把仍是交击不休,但劲力却都有所削减。一时间云开雾散,一缕阳光竟照进谷来,卢毕二身旁的一个小水洼中,卢泰撇了一眼,连忙回身抬头观看,沉声说道:“走快走”
毕飞虎正看得有滋有味,颇想知道这两个道人到底谁能杀了谁,听得卢泰说话。不由得笑他道:“蒲劳兄,你最近怎地胆子如此之小,这两个道士也值得如此惧怕么?”还yù再说,身旁卢泰已没了人影。放眼看去,身侧一块石壁上竟写了殷红的八个大字。
“埋身谷界,擅入者死。”
看着笔迹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只见一声惨呼,灵松子的一条左臂竟被斩落,他的飞剑也全部落在地上。灵远子的飞剑斩落了灵松子左臂之后,已召回身边,呆呆出神。只见灵松子凝身不动,头渐向前倾,一颗头颅竟自从颈上掉下来,尸身仍右手提剑站在谷中,一动不动,颈中鲜血汨汨流出。
一个白衣人似从虚空中突然出现,径直向莫倾语走去,伸手抄过她的腿弯,轻轻地抱了起来。莫倾语只感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使自己喘不上气来,抱着自己的人戴了一个白骨制成的面具,极是yīn森恐怖,一见之下,险些晕了过去。
毕飞虎与灵远子见了灵松子忽然被杀死,心中都是大惊。以那灵松子知觉之灵,此人竟能无声无息地割掉他的头,就算是在激战之中暗袭,也委实骇人,更想不通的是,居然以自己的眼力,连人家的兵刃也未曾看到。毕飞虎猛地惊醒,正yù飞身而退,忽然胸前剧痛,连忙转身逃走,身上却已鲜血淋漓,大小伤口竟有七八处,尤其前胸之伤,似是金创,险些连骨头也断了。灵远子却是大受苦痛,右手一抓忙从灵松尸身中吸来一道紫光,同时自己也放出一道紫光,二光合并,紫曜剑匣忽然现在身前。那白衣人‘恩?’了一声,向他走近。灵远子只感一阵无匹的杀气向自己袭来,将灵力遍布周身,忽感一股大到不可想象的力量在击打自己,忙驾起一剑,飘飞而走,他其余的飞剑竟未及跟随,尽被斩断。紫曜剑匣不知为何发了一声极大的轰鸣,紫光大盛,灵远子连连吐血,消没在谷外。
白衣人笑道:“有你的。”说罢低头来凝视莫倾语,莫倾语与他目光相对,一阵眩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