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庭院之中,敖远宵正仰坐藤椅之上。两旁八位教中长老分坐两桌,一面饮茶,一面观瞧着小场中正在比试的萧傲然与毕飞虎。
大长老乐囚形容古朴,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想公子武功进境如此之快,虽是有教主指点,我们几个想不服老也不行啊。再假以时rì,将来必成大器。”
二长老庄斗仪插口道:“飞虎新伤初愈,此时又是有心相让。少主虽然天资过人,论火候还差得远那。”
另一桌作文士打扮的八长老传雅鳞怪声怪气道:“你庄老二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知道练到什么火候了。”
在他一旁的九长老迟虬公也是笑道:“老庄你可不用说实话哦。”众长老闻言一同哈哈大笑。
庄斗仪为之气鼓,正要发怒。
敖远霄也是微笑道:“诸公身上的印法,再有三百余rì期限便到,待到那时必能一振雄风,助我完成家父的遗愿。近rì正是紧要关头,行事务要格外小心,善自保重。”
众长老都是齐声应是。
小场中一阵极盛的气劲交击,只听得毕飞虎一声长笑道:“不打啦,不打啦。想不到教主这套奔龙掌,公子在短短时rì内竟练到了这般境地,再打下去只怕公子不便再让老朽,那我这把老骨头可是要遭殃。”
他此言一出,在坐的众长老都是心头一震。观战者之中,其实唯有敖远霄一人知道萧傲然何尝不是蓄意对毕飞虎有所容让。这一套奔龙掌乃是他众多绝艺中最为高强者,掌力雄沉犀利,却不失jīng细,亦是最适合萧傲然的武功,说实话他本人也不敢相信这数月间萧傲然就能将这套
掌法练得如此纯熟。更加让他惊奇的是,萧傲然辅以萧氏身法及云灵之助,竟能将这路掌法使得轻灵飘逸。是以熟识这路掌法的长老们也都看走了眼,其实萧傲然的掌力与他们所见已大不相同,这个自然只有场下交手的毕飞虎能够知晓了。毕飞虎越打越是对这位公子捉模不透,自己的掌力每加一分,他便也能跟着加上一分,始终保持着平手之势。暗忖之下,只怕自己身上无伤,也未见得能胜得过他。待到伤势隐隐作痛,遂叫停作罢。
九位长老中,三长老施嘲风是最早见到萧傲然的人,在洛阳之时,也是他向敖远霄禀报之后又一路跟踪。这才使敖远霄能及时救得萧傲然的xìng命,想着当rì今时判若两人的萧傲然,心中一股怪异无伦的感觉升起。起身向敖远霄道:“禀告教主,龙眼堂今早来报,峨眉派果如教主所料,合派残余弃山藏匿,五rì前曾现身于荆襄地界,我教部众正在追寻。又报江北白帝与夔门附近屡现异象,疑似雷灵出没。”
萧傲然听到雷灵二字,心生雀跃,大步走上阶来。拱手向敖远霄道:“义父,既有雷灵消息,请让孩儿前往。”
敖远霄微笑道:“凡事切忌浮躁,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说罢站起身来。
众人见教主作势,都是起身侍立,等他发号施令。敖远霄扬声道:“长老庄斗仪、施朝风、毕飞虎留守总教。乐囚、传雅鳞辅助傲儿前往
白帝城。这两处见机行事,若有不决,以少从多。卢泰、金百胜、石伏禹、迟虬公四位,随我前去会一会峨眉派。”而后伸手于腰间摘下一块腰牌,递给庄斗仪。说道:“教中若有不测之事,可凭此令调动青龙使。”庄斗仪等三人一齐躬身领命去了。
紧接着敖远霄又向萧傲然三人说道:“雷灵之力,威猛无匹。只怕你三人当真遇上,难以降服。”微一沉吟,双手五指叉开,默运法术,
掌间一阵青光中,现出一件似锥非锥的法宝来。敖远霄肃然说道:“这天龙之牙,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便是你三人xìng命不保,也不可让此物失落。”却伸手递给了乐囚,乐囚双手接过道:“请教主宽心,属下二人必尽力辅佐公子。”
萧傲然还是第一次见到义父的法宝,虽然不知如何运用,想而也是极厉害的法器。向敖远霄一施礼,转身随二人离去。
卢泰沉声道:“教主,这天龙之牙乃是事关本教兴衰之物,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还请教主三思而行。”
敖远霄道:“卢公所见极是,所以本座已命rì月二使暗中护持。”
卢泰想到自己北地之行,心中仍是担忧,见教主语气自信满满,便也不再说话。
敖远霄挥手道:“诸公都回去准备吧,等我令谕,未时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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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玉虚峰,天元宫。
明亮的大殿上,左右各有多人端坐。左手蒲团依次坐着九个道人,正是昆仑派天元九仙。右手上却依次坐了七个僧人,都是双手合什,微笑而对。
天庸道人说道:“昆仑多时不曾有三知禅院的大德圣僧莅临,今rì七位一并驾到,真是佛光普照,棚壁生辉。”
对面为首老僧谢道:“真人赞誉太过,贫僧等不敢领受。无垢代方丈师兄谢过了。”
天庸道人说道:“禅师过谦了,另几位禅师老道眼生了,还未请教尊号。”
无垢当下一一为众道介绍过,同来的连他之内,无垢、无嗔、无辩、无论,竟有四位无字辈的高僧。再有不净和不明两位却是低了一辈。
说到最后一位,却把九个老道都发了一呆,最后一个青年僧人,却是合字辈了。
无垢笑道:“这一位小徒合缘,是无忧师兄的曾徒孙,他师父法号参妙,已经圆寂多年,合缘自幼跟随方丈师兄侍奉,倒算是方丈师兄的
亲传弟子了。”合缘便起身向众道施了一礼。
天庸与天夫对望了一眼,均感怪异。眼下是何等大事,怎地三知禅院会派来如此小辈,天庸又看了看几位无字辈的高僧,身材都是中平,
法度庄严,显然都是灵光内敛,修为超凡入圣的神僧。不净不明二位,身材硕壮,骨肉贲张,定是金刚院中的佼佼者,但自从落坐以来,这二位却是纹丝未曾动过,就连眼睛也没眨过。再加上这份定力禅功,却又非比寻常了。可是唯独这位合缘,虽然面相英俊,福泽深厚,修为上却再看不出可取之处了。
这老道正在盘算间,合缘却已经说话:“小僧合缘,奉无忧祖师法谕,向众位前辈真人捎个信来,众位请看。”说着除下了项上佛珠。这串佛珠竟横飘至众人之间,金光璀灿,一幅异像已是生于佛珠之上。
异像中一个长须老僧正跪伏于地,众道人却都认得是无忧大师。他面前却是一扇石门,紧闭不开。无忧大师只是一拜再拜,不停不息。不多时,门中一个豁亮的声音传来:“阿弥陀佛。”
无忧才问道:“搅扰师伯清修,弟子惶恐。只是此事太也重大,还请师伯指点。”
石门中人答道:“清者大者,皆存乎一心。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无忧道:“弟子已发此一心,不为难了。虽知者不惑,不知亦不惑。但愿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石门中人答道:“恩,你既发了此愿,那么说一说也不妨。自故老相传,冥界之君王寂灭之时,神英中灵识不泯。时自有天界大圣,将其一分为二,封印两地。一者,昆仑山shèrì台。再者,广寒宫奔月台。”
无忧又问道:“若冥君转世之机果然来到,弟子等无力守御,如之奈何。”
石门中人答道:“封印之地,早有禁制。天不可逆,顺其自然。”
无忧答道:“是。”又拜了三拜,这才起身离去。
众人看着异像消去,都是不言不语。合缘又接着道:“无忧祖师昨rì已亲率菩提院与金刚院诸位罗汉赶赴广寒宫,想来此时已经到了。”
天庸起身说道:“想不到禅院之中,尚有前辈神僧,指点迷津。怪不得诸位师兄一来就力劝我等回守昆仑,如此说来,我等唯今之计,也只好稳守门户,倒也算是上策。”
话刚说到此处,一名弟子玄中已是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禀报:“诸位师祖,大事不好了。”
众人都是脸上变sè,齐齐站起身来。天远道人喝道:“不得慌张,有事报来。”
玄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人打上山来了,十几位师叔都挡他不住,已经有好几个师叔都受了伤。”
天庸奇道:“只有一个人?”
玄中答道:“是,是一个。”
众人不知不觉间长出了一口气,天庸才问道:“知不知道来人是谁?”
玄中答道:“那人自称叫莫君临,出言不逊,说是要来借什么孽缘玉。弟子先禀报了掌门师祖,师祖让我火速来禀报,他自己已经去了。”
天庸等人才舒缓下的一口气却在这短短几句话中又提了起来,想不到一波未平却一波又起。这大司命莫君临的名字,在场僧道却都是知道的,尽管都是天下顶尖的高人,也不禁有些惴惴。
天庸当下只得说道:“众位高僧,咱们这就一齐去看看吧。”
众人来到山腰之时,远远已看见一片空地之上,已有二人正在打斗,旁边远远站了一些道人正在观看。
道人们见到祖师到来,都是行礼磕头,而后退在一旁。
众人放眼场中,如风子与莫君临正在比斗剑法,地上却弃着数柄断剑。看似如风子正自急攻,莫君临却无丝毫守势,虽然剑不出鞘,但出手之时,皆是针锋相对,指向如风子手中之剑。每当两剑一交,如风子的剑必是中折而断,随即信手唤剑,毫无停滞。
天庸道人叹口气说:“若只论剑法之上的造诣,如风只怕已然在我等之上了。”
天夫点点头接道:“大司命这把神剑果然犀利,虽然还在鞘中,锋芒便已不是其余凡剑能抵挡。”
果然又是‘叮’的一声,如风子手中之剑又已被斩断。如风子暗捏剑印,已是极快地又召了一柄剑来,继续抢上。猛地红光一闪,却是一股极大的锋芒袭来,知道厉害,已飞速退开十数丈。
周围之人早已被这一阵莫名其妙的金风惊得一阵心寒,无垢等几位大和尚虽然面未改sè,心下却着实震动,暗想:“这位莫施主好盛的杀气。”
莫君临一身深红的锦袍,在山风中微微呼啸,脸上戴着一副白骨面具,高硕的身材笔直挺立,虽然在强敌环伺中,却是丝毫不动声sè,手上神剑已不知去向。
只见他俯身捡起了半截断剑,悠然说道:“人差不多也来齐了,不过若不陪你再玩上一手,谅你们心里也不服。”
如风子不待他说完,身形已是无端里shè了出去,这一式‘惊风’快得已是难以形容。奔出五丈之时,倏地变招为‘随风入夜’,宝剑前指,已月兑手而出,shè向莫君临。观战众人心中还未来得及佩服,已听‘呼’的一声,莫君临已经没了踪影,原来立足之地,尘灰外溢。
天庸等人心中叫糟,原来莫君临已在间不容发之际,依样画葫芦。以全身内力将自己弹向如风子,虽然不比如风子形容优雅,速度却快了许多。如风子刚刚长剑月兑手,却见对手已奔到身前,月兑手之剑已被他用断剑一挥而斩,断落一旁。yù要收身之时,那半截断剑已袭到咽喉。
如风子xìng命忧关,万般无奈间,右手中金光四流,耀得观战诸人不由眼睛一眨。九重神剑已握在手中,想要格挡,却也是有些来不及了。
断剑之锋已刺破了脖颈。
心中暗叫:“我命休矣。”却觉断剑似已不再向前,还道是莫君临手下留情。一瞥间,却见是无辩与无论两个老和尚正以掌力隔空将断剑锁住,千钧一发之际施以援手。当下一个旋身,神剑挥舞,登时将这半截断剑化得无影无踪,一道凛冽金光直直刺莫君临。
莫君临身受两大神僧掌力锁拿,正以内力相抗之时,这一道金sè剑芒来得又迅捷,连忙召出‘无赦’竖在身前。哪曾想这道金芒竟将无赦神剑打得飞翻,剑气直从脸上冲过。一张面具已被斩破,头发直披下来,虽未见受伤,却也是弄了个手忙脚乱。
天庸等一拥而上,齐齐将如风子护住。天庸道:“大司命武功超凡入圣,多谢手下留情,我昆仑派今rì甘拜下风。”
无辩也是合什道:“不错,若不是莫施主早已收了力道,凭老僧二人,绝然无法锁住施主的招术。莫施主多年不见,修为又有jīng进,可喜可贺。”
莫君临确是手下留情,未曾想真要如风子的命,只不过出手之时,依旧未能jīng细。断剑随手而出虽然收了大半力道,却已觉此人必死。知道对方有人出手阻拦之时,心中稍安。
莫君临站在原地,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孔之上,尽是喜sè。手中无赦神剑长鸣不已,似也是欢呼雀跃。天庸与无辩说话,竟是毫不理会。自言自语道:“又见到老朋友了,你也很欢喜吧。”后半句竟是对剑而说。
众人都觉怪异,面面相觑。只听得如风子手中九重神剑也是相合而鸣,两剑之声已渐渐重合,一金一赤两光大作。
天庸等都暗觉不妙,连忙言道:“大司命驾临昆仑,不知道所为何来。”
莫君临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如风子与他手中之剑,如风子代他答道:“大司命此来正是要借孽缘玉一用。”
其实莫君临之言不外乎‘拿孽缘玉来’五个字,如风子却是自重身份,把话说得好听了一些。再者见他不肯理会师伯,怕失了师伯的脸面,所以才敢搭口。
却接着问道:“不知大司命来借此宝,想要做什么用处。”
莫君临答道:“我要走一趟幽冥界。”话音才落,众人心中之惊骇,已溢于言表。
如风子说道:“刚才贫道已经说过,孽缘玉已不在昆仑山,莫非大司命信不过贫道?”
莫君临露出一个笑容,问道:“在哪?”
合缘却是插口说道:“莫施主此刻便是已有了孽缘玉,其余两件法器只怕也不易得到。若只是想去幽冥界,贫僧倒可以为施主指一指路。”众道人未曾料到这个下辈小僧在这当口会发此惊人之语,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莫君临周身无形杀气遍布,如天元九仙这样的修为,也只觉汗毛倒竖,怕他命在不测,都是提气凝神,随时准备出手相救。却见参缘一步步向前,直走到莫君临面前五步。
莫君临微露讶sè,却出奇地答道“说。”
合缘合什道:“昆仑派原弟子玄苍,便是冥君转世,已被冥界尊者掠去。若是不出所料,众位尊者必然要为他回复神识,而据本师所言,冥君神识的封印之地”
话未说完,便已被莫君临打断:“不错,是此间shèrì台和广寒奔月台。那又如何?”
合缘笑道:“以莫施主这样的高士,想到幽冥一游,不外乎是观风赏景抑或寻人寻物。若是能请冥界尊者相助,岂不妙哉?”
莫君临略一沉吟道:“他们若是不答应”
这次却是合缘打断了他的说话道:“以施主之能为,想教他们有求于你,谅来也不难。”
莫君临知道,眼前这些和尚道人,都不是扯谎之辈。可是这个小和尚,却从未所见。
这时方才想起问道:“你是何人?”
合缘施了一礼道:“小僧合缘。”
莫君临生平阅人无数,但不知为何,这么个小和尚却让他觉得有些高深莫测。自己催动周身杀气,就连远在十余丈外的诸僧道人,皆不得不运法抵御,十余个圆圆淡金sè的护身灵韵一并出现,而唯独这个小和尚,却似杀气难以侵损,毫无动静。对他凝视了半晌,红光一闪而后,一人一剑已然飞御远去。
合缘转身走回众人之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其余众僧也是随声而和。
天庸大笑说道:“不想小师父佛法深湛,智慧非常。我等几个老道起先还为小师父担心,真是多余了。”
合缘面sè凝重,沉声说道:“不然,这位莫施主修为大进,已远胜当年。本门大慈悲无我心诀,也是难以抵挡。这等凶戾神兵,也难得他能驾驭自如。若是他还有噬杀之心,今rì吉凶难料。他此番退走,一来相信我等不是妄言之辈,二来是求宝心切,或者也不再愿多树敌手。只是不知为何他身上竟然有伤,这倒是奇事。”说罢耳鼻孔中渗出丝丝鲜血来。
无垢医术高明,知他伤的不轻,上前一步。合缘却已拭去血迹合什道:“弟子无碍,有劳太师叔祖挂怀。”
天庸听他说到‘远胜当年’四个字,心中大讶。这位小师父年岁不过二十余,却知道大司命二十年前的本领。又一想佛门之中向来异士辈出,今rì他所抵挡这无伦杀气的功法,自己便未曾听闻。想到此处倒有些释然了。
一转念间不由说道:“只是他此一去广寒,无忧大师那里不知如何安待。”
合缘答道:“莫施主与广寒派渊源颇深,他在此尚且并未为恶,料来此去并无冲突。依小僧之见,如何守御shèrì台之事宜,方是我等目前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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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小镇坐落于琴江之畔,镇子不大,人气却也旺盛。南暮楼蓄意交好之下,萧苍然只得随他之意,换上了新购得的一套衣衫,浴后梳换之下,这般人才,当真好不潇洒。萧苍然三人坐在镇上最好的酒楼之上,看着楼下往来人流络绎不绝,俚语嘈杂,竟是别有一番热闹。
三人边吃边谈间,南暮楼得知萧苍然与自己过招时用的竟是无常剑式,不由得大为惊奇。只因父亲时常论道天下剑法,曾推此剑法乃天下之冠,只是偌大昆化,并无几人能问其jīng髓。便是有人练成,这等方外门下,也不得闻名于世,尝叹息无缘得见。怎知自己今rì居然有幸与此剑法比试,悠然回想时,不禁获益良多。
再凝神观看萧苍然时,不禁问道:“萧兄弟,你的武功剑法,自是非同凡响。可是你元神中灵气之jīng奇,更是万里无一。若只论jīng纯,想来家父也及不上你。人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rì一见,果然不假。却不知你如何能有如此进境?”
萧苍然于此事也甚迷茫,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个中经历还是不向他人吐露得好。因此摇头不答。说道:“个中奥秘,请恕在下不便说明。”
南暮楼摆手一笑道:“是了,是南某人鲁莽,该罚一杯。”其实南暮楼如此打听他人功法,实是大忌。一来是他见萧苍然也是豁达之人,二来确是心痒难搔,这才敢问。此时见他不答,也在预料之中,连忙谢过。
萧苍然转而说道:“单依剑法而论,我二人不分伯仲。只是南兄这内劲,真教人不可思议。”
南暮楼由然说道:“不怕萧兄弟笑话,敝门这内力剑法,都是自深海之中苦练而来。一要倚仗癸水灵气,二要敝门独门心法,三却要年月积累,坚志不移。久后方能有所小成。若无些许长处,怎敢在冠绝天下的无常剑法前卖弄。”
南影轩听他二人说来说去就是武功剑法,好不无聊,只是向外观瞧小镇风情。正待此时,一个雄沉的声音传来,不禁吓了一跳。
“剑法是好剑法,却不知道二位练来做甚?”说着只听楼阶声响,已有人向楼上走来。
南暮楼与萧苍然都是暗暗惊异。须知这间楼厅已被南暮楼包下,照理店家绝不会放人前来打扰。再者此人能在如许远间,听清二人谈话,想来武功极高。再听这声说话与步履之音,顿知来人必是一流高手。
片刻间来人已转进门前,萧苍然一见之下,不由得暗赞“好一条大汉”。像萧苍然与南暮楼的身材,已是人中佼佼者,更兼常习武艺,身姿英武自不必说。旦见这条大汉,好不高大威武。个子已是比二人高了近一头,一双长腿之上腰肢虽然粗壮,可是在宽雄的肩背衬托下,更添威势。紧锁的剑竖眉下,一双大眼神采流转,正直直的看着二人,自有一股傲视天下的气势。
萧苍然与南暮楼不由得站起身来,南暮楼问道:“这位仁兄是?”
大汉一拱手道:“贱名祝子烈,来得鲁莽多有得罪。这间酒楼便是本家产业,适才在楼下听得二位交谈,不由得起了亲近之心。得罪之处,二位不要见怪。”
南暮楼长笑道:“祝兄快人快语,果然豪爽。若我等还托辞推让,哪里还配做祝兄的朋友。来,请坐。”
南影轩面sè一沉,起身说道:“你们说吧,我去走走。”说罢直直向祝子烈走去,祝子烈愕然间只好侧身让道,转头时却见二人摇头苦笑。却也不在意,大步上前,互通了姓名,坐谈一处。
南暮楼道:“在下这个小妹,自幼娇惯成xìng,祝兄不必在意。”
祝子烈笑道:“来,在下敬二位一杯。”举杯一饮而尽。二人只得随他干了一杯。
祝子烈道:“单看二位的眼神,便可知二位均是武学高深。不过本人刚才之问,二位还未答我。”
南暮楼与萧苍然一时语塞,这个问题,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
萧苍然还在思索间,南暮楼先是答道:“在下家传武学,初时虽非是本愿,后来却觉武学之中,妙趣横生,于此间研习,可谓人生乐事。祝兄以为如何?”
祝子烈不置可否,转向萧苍然。萧苍然只得道:“武者尚武德,武德之尚,足鉴武之恶。习武不可为恶,而为止恶。”
祝子烈眼中惊sè一闪而逝,说道:“萧老弟说话好不令人佩服。不知萧老弟之武,可曾作恶,又可曾止恶。”
萧苍然心中蓦地闪过自己一剑将恩师刺死之景,想这祝子烈说话,好生厌烦。不由大力拍了一声桌子道:“不错,在下之剑,罪恶深重,那又如何?”
祝子烈摇头苦笑道:“混迹江湖,拔剑杀人,其间善恶,又有几人能说得明白。像萧老弟这般肯坦认罪恶者,实在不多。祝某敬你一杯。”说罢又是一饮而尽。萧苍然也是举杯跟随。
祝子烈继续说道:“若是太平盛世,我等快意恩仇,那倒也没什么。无非是几个亡命之徒,砍来杀去。可是值此天下大乱之际,生灵涂炭,民不潦生之时,再如此糊里糊涂,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南暮楼笑道:“想不到祝兄如此悲天悯人。”
祝子烈沉声道:“祝某非是悲天悯人,只是胡儿杀掠,乱我河山。大丈夫生逢此处,若不能以大义为重,又与蝼蚁何异?”
萧苍然奇道:“难不成祝兄想要投军入伍?”
祝子烈笑道:“祝某早已投身军中,现在江yīn王帐下为将。怎奈鲜卑铁骑骠悍,多少我大汉儿郎血染疆场。多少子女财帛为其劫掠,又多少良田为其侵占。”
南暮楼道:“原来祝兄是要劝我二人随你投效梁朝,想不到祝兄除了武功,还是个说客。”
祝子烈道:“不然。江湖中人桀骜自重难以约束,在下并不想劝二位到军中。但若二位有心为天下百姓出力,凭你们的武功,必然有所作为。”
萧苍然恍然大悟道:“若在下没猜错,祝兄是神武门中之人。”萧苍然在师门之中时,素有耳闻,中原大地之上,有一神秘门派号称神武,创立于百多功年前,专志抵御外族侵略。只是时值天下大乱,改朝换代之事此来彼去,到此时神武门因门中见解理念之差,早已四分五裂。
祝子烈答道:“萧老弟所言不差,祝某正是这一代神武门主。因见二位人才难得,才生了拢络之心,鄙门之中皆是志趣相投的兄弟,并无派别之嫌。若是不便,那也无妨,不碍咱们结朋共饮。”
这一套本是拙劣的说辞,从祝子烈嘴中由然而出,居然别是一番神气。南暮楼涵养心志何等之坚,又是大派继承者,自然难为所动,却也不由得对他的看法表示赞同。而萧苍然心底却不禁有些动摇,说到动摇,那也不算是动摇,此刻他已成无根之草。想起自己个人恩仇,又想想无数难民流离失所,不禁难以取舍。昆仑所学的定神静念的经卷,此刻都已不再想起。
忽尔街上一阵sāo乱,一彪人马声嘶。四五骑转瞬间已来在楼下,为首一人高声道:“启禀祝大哥,王爷令谕,有紧急事宜请祝大哥相商。请速归。”
祝子烈面sè一黯,沉声道:“知道了。”雄浑之音遍传街巷。转身向二人道:“在下之言,请二位三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一纵身,硕大的身躯已从小窗穿出,落往街上。
二人看着那祝子烈纵马而去的身影,都若有所思。南暮楼说道:“想不到神武门破败至此,还能有这般人物。”
萧苍然由然道:“乱世出英雄。这位祝兄可谓是真英雄。”
南暮楼奇道:“影轩出去许久还不见回来,此处人地生疏,我们去看看。”
南影轩沿街于路边小集之上,观看贩卖的东西,都是从未所见,大感新奇。忽见前方几个菁年女子正围着一个小摊说笑不已,不觉凑上前去。原来这小贩所卖的,乃是胭脂水粉,此地香粉又与别处大不相同,都是以天然花草所制,气味颜sè均是上品。只是这个小贩做生意颇为死板,不肯让价,以至于上好的货sè,却售出有限。只剩一群女子在旁七嘴八舌。
其实女子之于妆饰,原本是不差钱的,只不过女子中小肚鸡肠者为数不少,这才是关键所在,这小贩哪怕随便让上一分半分的小便宜,也就罢了。正值讨价还价愈演愈烈之时,南影轩来了。
南影轩闻到这般清美的香气,心中好不喜欢,又觉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好不厌烦。掏出一锭金子,扔在小摊之上,说道:“这些水粉我都要了。”
那小贩自是合不拢嘴,一旁吵闹的女人们也都一时没了声响。但只是片刻的功夫,就立时炸开了锅。为首一姿sè颇为不俗的女子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拿着你老爹的血汗钱到处摆阔。你以为这里的姐妹们都是乡下的土婆姨。”
一旁的女人们立时帮腔:“可不是嘛,金子是你们家地里种出来的?”“小小年纪就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想要去勾引哪个?”“一个人买一车子水粉,回去抹在脸上,莫要不是扮成城隍爷。”
众女子奚落得开心,又是一阵哄笑。南影轩的怒气却已顶在了胸口,可是她的口舌比起这帮女子,可实属笨拙。一气之下,便想拔剑。
方当此时,一只大手却已将她的手握住,回头一见,正是大哥南暮楼的笑脸。再回转身来时,却是萧苍然已挡在身前。
萧苍然微笑道:“各位姑娘稍安,我这个妹妹不善言语,本意却不是要得罪几位。便由在下做个和事佬,将这些水粉分送给各位姑娘如何?”
这两个英俊挺拔的男子一经出现,众贫嘴之妇早已一改泼态,越发的温柔娴淑。
为道的女子低头道:“公子见笑了,姐妹们是与这位妹妹开个玩笑的。初次相见,又怎能随意收公子的礼物。”
萧苍然面不改sè道:“姑娘不要推却,以姑娘这般品貌,过了今rì,哪里还轮得到在下巴结。莫非姑娘真的讨厌在下?”
这女子脸sè泛红,微一点头道:“既然、既然公子如此说,蝶儿便谢过了。”
众女子一起谢过之后,纷纷取了水粉结伴而走。南影轩气的脸sè青白、咬牙切齿,只苦于一直被兄长紧紧握住了手,此时却恨不得将面前这sè鬼一剑戳个窟窿。
萧苍然沉声说道:“我先吊上,你们不要离我太近。”见南暮楼微一点头,随着众女离去的方向走去。
南影轩莫名其妙间,已被哥哥拉着前行。却听着南暮楼说道:“萧兄弟一眼便已认出,与你为难的那个女子,便是蝶仙谷的妖女,料定那妖女并不认得他,所以才与我议定此计。相请不如偶遇,咱们这便去探探她的老巢。”
萧苍然远远地信步跟随,众女一路各自归家,所进均是富贵之门。待到后来,只有三人,当中自然有那胡蝶儿在内。迤逦多时,已到了郊外林荫道中。萧苍然却并不闪避,大摇大摆地跟在三人之后,距离还拉近了些。三女时尔回头,见是他跟随,立时凑在一起私语,时尔咯咯娇笑。
小路渐渐近山,直伸延到一处山谷。三女中却留下一人来,将他拦住。说道:“公子,今rì我家小姐身体不适,请公子莫要跟来了。”
萧苍然说道:“在下自来观赏山sè风景,姑娘请便。若是你家小姐当真抱恙,在下倒是略通医术,不知可需要略献绵力。”
这小婢不答,回头便走。回到胡蝶儿身边,低声细语。三人又是发出一阵笑声。
再走一阵,谷地愈深,渐渐阳光已所见不多,山林中气息清朗,萧苍然不禁深深吸了一口。却忽然在这刹那之间,前方三人一同失去了踪迹。萧苍然不由得心下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