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与花 第十六章 邪榜流光

作者 : 再堕轮回

()邪神坛重重叠叠的阶台远远延伸,如同直通天际。看得清的只有那七等神阶的平阶之中,各摆着一只大鼎,大鼎正面清晰的写着每等神阶之名。

第一等名空衍,第二等名七道,三等名**,这上三等神阶空空如也,愈高愈陡。第四等五鸣之阶,虽并列着两把大椅,但依旧是空无人影。到第五等四耀鼎前便已有九把大椅,而第六等三功鼎前,椅子便多了起来,细数之下已足三十六把。而第七等两易鼎前,椅子更是多达七十二把。

七等神阶前开阔的地面上,是由许多平滑的石块铺就成宽广的巨大平台。延神阶之下向前,左右两旁大椅齐整的阵列成席,中间形成一条百丈宽大道来。这两厢各四列座席,左主右客,每把坐椅都非凡物。便拿第一列乌黑的大椅来说,就是由这神木林中的千载通天木所制,若无神境修为,坐上去便不免被坐椅弹出,徒取其辱。但若是神境之修,落坐便可以感觉到其上有一股蕴养神元的玄妙之力,于修为极有益处。

大祭之期将至,主客双方坐席之上早稀落的坐了一些人。而在坐席之后,便是更多的人影站立,站在主方者皆是邪族子弟,而站在客方者不用说就是与会宾客的仆从了。

大道尽头,九丈高的迎宾大旗之下,一个身着灰衣的青年男子恭敬道:“师祖,您老为何不上阶入座?”

他身旁的黑衣老者捋须道:“宾朋云集,那几个老东西尚未到场,我鬼谷子若是高高在上

,岂非有些自大之嫌?”说罢转头看了一眼第五等四耀阶上的九把大椅。

“你这老鬼妄自尊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在小辈面前假正经。”

鬼谷子闻言一笑,回过身来,只见众弟子纷纷散开道路,一个矮小的身影负手走近,正是同为幽冥九公之一的白童子。

鬼谷子笑道:“白矮子,看不出你也会如此急切,来得这般早。”

白童子冷笑道:“我是怕你这老东西一时脑热,撞进人家的剑阵里出丑。怎么样,手下的徒儿死光了没有。”

鬼谷子听他yīn阳怪气,拂袖道:“我出不出手,难道你管得了么?”

白童子道:“你要出手我自是管不了,不过你若出丑,我却是不容错过。”说罢再不看气得脸sè发青的鬼谷子,长笑间身化一道流光,再现身时已是负手踏阶而上。就在他甩袍坐在大椅上同时,四耀鼎中忽地一道白芒如烟跃起,大放光明,在鼎中如火焰般吞吐不止。

“轮回王座下虚神,yīn阳真人驾到!”

远处邪族八名迎宾弟子高声喧示,鬼谷子立时面现喜sè,快步迎上。抱拳大笑道:“yīn阳老友,想不到竟是你大驾亲临,这一回咱们可要好好叙一叙。”

yīn阳子身材肖瘦,一身yīn阳道服,长须飘飘,确是神仙之态。先是远远向邪皇像方向深深一拜,这才近前。

也是抱拳道:“鬼谷兄,王上命我代他前来观礼,此间有了结果,我还要立时回禀,恐怕是不能久留。”

鬼谷子惋惜道:“道兄王命在身,老朽自然不敢相留。只可惜道兄长年闭关不出,上次匆匆一别,又是四十余载。老朽常想起你我黄山论道之rì,道兄之风采,总是历历在目,让人思念啊。”

yīn阳子淡淡一笑道:“鬼谷兄过誉了。王上曾有言,九公之中十年之内若有人可上登五鸣,定非鬼谷兄莫属。”二人不约而同相视大笑。

鬼谷子微笑道:“道兄深受王上器重,恐怕这一次回去,便要入主轮回之门。感悟千年之后,便可得到神英试炼的机会。一旦成功,王上说不定便会指定道兄为下任冥王。”

yīn阳子连连摆手道:“王上之心岂可轻易揣度,贫道实不敢当。”

鬼谷子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道:“正神冥王,修为自非我等可望项背。但若说到心意,却也算不得难以揣度。轮回冥王所关心之事,其实不外这么几件。”

yīn阳子目露讶sè,奇道:“哦?”

鬼谷子回头远远的看了一眼客方一张大椅上端坐的一个英武男子,淡淡道:“第一件,便是雷云箫这一代的传人。道兄可以上覆冥王,此子七魄之力如一水平齐,已臻七修化蕴的地步,看来是要强修七魄如一。但也正因如此,就连暗之雷力也可盛载,依我看,雷尊不出三载便可圆满。而云灵也已分成鹰魂,rì前便降下一道灵劫之雷。”

yīn阳子也大感意外,不禁也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点头道:“难得如此年轻。看来你们将云中君困在此处,也是因为此人了。”

鬼谷子点点头道:“王上关心的第二件事,不外是我族皇位的变数。外人或许不知,但你yīn阳道兄,岂能不知南斗君的神通。如非是惊天变故,此事九成已属定论。”

yīn阳子神sè凝重道:“雷云传人旁边坐的,便是南斗君使吧。若能略去修为不看,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想南斗秦君现时,也不过四十出入,实是让我们这群老家伙汗颜啊。”

鬼谷子也是摇头笑道:“天之异数,攀比不得。而且,我地界这么大的变故,玄尊竟没有半点动静,就连我族大祭也没有理会,恐怕这便是王上在意的第三件事了。”

yīn阳子点头道:“不愧是鬼谷兄,所言丝丝理入,滴水不漏。依王上推断,玄尊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要退位,也许眼下正在准备传承。但鬼谷兄却不知,王上命我到此之前,先去了哪里。”

鬼谷子皱眉道:“道兄不是从轮回狱而来?”

yīn阳子肃然略一点头道:“不瞒尊兄,来此之前,老道确是另有所行。”说着悄然将怀中拂尘指向身后北方。

鬼谷子心下一凛,目光扫了扫周围,心念一动,一重无形之障布于二人之外。

这才低声问道:“可是又有什么变故?”

yīn阳子叹道:“两rì之前,圣宗重开法坛,为新圣女洗炼。这一代圣女非比寻常,不但天生少yīn之体,更与那含元鼎没有半点冲突。”

鬼谷子眼中神光一闪,骇道:“道兄可是亲眼得见?”

yīn阳子点头道:“继冥界之后,地界恐怕也要变天了。”

鬼谷子连忙拱手道:“正要请教贤兄,冥界情势如何?”

yīn阳子奇道:“白矮子竟没知会诸位么?善恶之门前,四尊五将率一万天兵把守。封印虽解,但此门之重,又岂是轻易打得开的。虽有几番激战,都是天界大获全胜,破门而出者尽数被灭杀。我听善见狱端阳子说,似乎在斗战时窥见了无极武卫。”

鬼谷子瞠目结舌,怔了一时才连忙追问:“当真是无极武卫?无极武卫相助天界?”

yīn阳子沉吟道:“依端阳前辈之目力,少有无地放矢。至于是不是相助天界,贫道不敢妄论。但有件事很明白,灵皇想要率众从此门而出,若无人在外接应,绝不容易。”

鬼谷子沉声道:“其余诸王竟无一过问么?”

yīn阳子冷哼道:“你还不知道吧,三王六尊于显德狱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功德显德二王闭关疗伤,奈河王虽力破六冥杀阵,却被六尊合力封印于奈河桥,奈河狱孤风神与黄泉五将至今都没能破除此封。善见修罗二狱那几位,大概是要独善其身了。幽罗魔罗二狱也是破败已久,众官大都离散。数来数去,所余不过幽都与我轮回二狱,还要各司生灵轮回要职。纵然有心,也属无力啊。”

鬼谷子听他寥寥数语道出幽冥惨淡之状,颇觉苦涩,不由得也是长叹一声。心中暗道:“我邪族本就势衰力微,却不想还是要被推上风口cháo头。”

yīn阳子顿了顿又道:“我岂能不知诸位的难处,不过此时乾空坤覆,四殿的倾向实足以影响三界根本,还请诸位三思再思而行。这几句,便是王上的原话。”

鬼谷子叹道:“皇尊不明,我族实难有什么作为。说到头,还是要看天意如何。虽是轮回王有意,此间却是箭在弦上,覆水难收。”

善恶之门开启,打破了数千年来的死寂。下九狱诸族灵神在灵皇谕下,矛头直指天界。天冥两界虽素来不和,但却总归是在同一律统之下。当年冥君碍于师命,虽并未真个与天庭分立,但自立律统却实是冥界众神的一致意愿。冥界在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几乎分崩离析。在如今的形势之下,冥界的积弱,已不可能打出旗号去助任何一方。但若是能与地界联合,确有三分鼎足之力。只不过,这需要在冥界尚存诸王齐声同气之下。

而事实上,却是冥界仅有的几位冥王正神,各有图谋。而唯一有自立之意的轮回王,却反而希望地界四殿之尊能有这样的共识,再以此反过来影响诸王。但殊不知地界的情形与冥界几乎一模一样,玄尊年迈,妖邪二族积怨已深。那最为神秘莫测的罗始圣宗,这数千年来似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寻找合适的圣女人选。

鬼谷子想到这里,眼神中透出的无奈,足为他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添几分死气。是以虽凭他如此修为,要对yīn阳子说出这最后两句,却是艰难万分。

“神武门孤衡、千牛、残红,合一派yīn阳四神到贺!”唱礼弟子这一句音落,邪族之众竟是一阵静默,转而便如沸般的议论纷纷。

神武门与邪族素无往来,甚至过节还远大过交情。邪族子弟于凡世行走,大多行迹不善,伤死于神武门之手者为数不少。尤其神武八刀出手,多半便难以幸免。是以邪族中人旦凡提到神武门,多是恨至切齿。而今八刀中竟有三人在这个时节上登门,焉能不让人侧目。

“远来是客,请!”鬼谷子一开口,族下之众便渐渐平息下来。

yīn阳子眼见鬼谷子目露异彩,却不愿再猜。只是略一拱手,转身向前寻位落坐。

祝子仁等人昂首阔步来到近前,鬼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老朽鬼谷子,谨代族下向各位谢过。”

祝子仁目中神光一闪道:“原来是鬼谷仙师,失敬了。晚辈等不愿错过这等盛事,所以冒昧不请自来,还望仙师多多体谅。从前若有得罪之处,晚辈等在此当面赔罪。”

鬼谷子微笑道:“祝门主言重了,修行历炼本就是步生踏死,何须介怀。老朽往rì常闻神武八刀之名,总是缘铿一面,今rì相见,三位果然是当得神武二字。”

祝子仁再躬道:“这四位是合一派新晋四神,都已久仰前辈威名。”

鬼谷子目光凝向这四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女,大讶道:“请恕老朽无礼,我先前还道合一派不过是偏门小道。岂知竟有如此夺天地造化的妙法,太yīn太阳魄力与少yīn少阳魂力,分而专之,再合而修之。这实不在我邪族之下。”

合一派这四神同修之法,是一门奇妙之功不假。以四人分修魂魄之力,再以双修之法互渡互助。不但功力可齐头并行,修行成长之速更是突飞猛进。这四人不过双十年华,虽未曾真正到达神实境界,但联手之下却已可立即源源不断化蕴神元,实已离真正的神实境界极近。这样的速度,便是在邪族单专一脉的极限功法之中,也没有一门能与之比肩。

但这功法的缺点与弊端同样明显,也同样致命,那便是jīng力的消耗。若说魄力修行之法,邪族自是世间屈指一数。稍有见识的邪族弟子都知道,魄力修行之中,血魄最易、气魄最简、识魄最晚、觉魄最安、力魄最慢、慧魄最难、jīng魄最险。合一派的双修之法虽是极其高深的yīn阳至理,但修行之中不但要消耗大量的jīng力,而且以jīng魄为桥行渡合之法,更是太过频繁。jīng魄开合之际,元神极为脆弱,可以说稍有差池,即死无救。就连鬼谷子如此修为,在jīng魄的修行之上也无良策,只能静养而不敢涉险。而合一四神修行,若仅是双修之时,双魄单桥汇二人之元也还罢了。但四神为了平衡修为,也就难免要四人同修,四魄四桥连成一线,共融四人之元,那可就是凶险之极了。一桥有失,四人丧命。再加上修行太快,根基太薄,耗力太过

凭鬼谷子的见识,轻易的就可以预料,这种功法每一次行功,成功率都不会超过三成,即使是有什么顶级的镇魂法宝为倚仗,也绝不可能超过五成。是以鬼谷子见此四人,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这四人能活到今rì,本身就是不可思议之事,而且这四人的jīng魄早已受了不可治愈的重创,寿元大损,至多也就能再活十年。鬼谷子本想说,这不是作死么,话到口边还是转了回来。

合一派这号为少阳的青年微笑道:“敝师常言,本门秘法,天下能识者不多。鬼谷仙师果然非同凡响,一眼便看破晚辈的虚实。”

鬼谷子一摆手道:“好,果然是大江后浪推前浪,诸位请入座。”

祝子仁等前脚刚过,鬼谷子突觉头皮发麻,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之感传入元神。只觉是利刃锁喉,只要对方心意一动,自己便会遭受重创。

“想不到夺婴化神**这种yīn损之术还有传人,那是谁家的孩儿?”一个苍老却如金铁般铿锵的声音,将鬼谷子的目光拉了回来。

只见一个魁梧的劲衣大汉正卓立身前,炯炯目光紧盯着合一四神的背影,好似夜幕之中的一只远古猛兽。鬼谷子大喜之下,连忙就要拜倒,传念道:“弟子参拜金神!”

这大汉乃是善见狱如今唯一的正神,冥虎金神白绝,也是鬼谷子的师伯。金神白绝在善见王执狱之时,修为便已至神英境界,晋身正神之位。现今如何,鬼谷子岂能看穿。当年冥君有语,金神的天资悟xìng,在冥界众神中足列三甲,如今说不定已更进一步,到达那冥尊境界。

就在鬼谷子要屈膝伏拜之时,金神白绝道:“你也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就不用拘泥了。”此言即出,鬼谷子便觉得一股庞大的力量将自己托起,身旁几个弟子根本看不不到白绝身影,也无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只是不觉中心中狂跳,瑟瑟发抖。

鬼谷子知道此地除他之外,没人再识得白绝,而白绝也不想露明身份。是以连忙站直身子,低声道:“那四人号称是合一派yīn阳四神。”白绝沉吟道:“合一派合一派应该是东颠西极的传人。这种灵夺婴的功法,应该错不了。如此两纪之内进窥神境,应该是第二世。若四载之内可以证神,便可种下转世神根。下一世一纪时满,四人合力确是大有可能结下一颗神英。如此逆天行径,不但是好手段,更是好胆量。”

鬼谷子听的暗自心惊,却道:“弟子实在没有料到您老会来,您老若不介意,可否屈尊到客座奉茶。”

白绝闻言冷哼一声,鬼谷子心中也是猛震一下,双耳嗡鸣。

只听白绝道:“坐?站着就行。三虚火灭,诸亢碎神,大祭之前被几个女娃砍了通天祖木。就凭你们几个,也敢号称幽冥九公。他妖族都打着天邪宗的招牌了,你们这几个废物还在争椅子。”鬼谷子被训斥得寒毛倒竖,他也早就预感到今rì绝非吉rì,八成会有一场大战。邪族虽为东主,又实力强大,但苦于并无太过超卓的人物。幽冥九公虽各有所长,但比起如莫君临那般的不世之雄还是远远逊sè。白绝的来到,在他而言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鬼谷子解释道:“这几个女娃闯擅禁地,弟子还未曾赶到之时,族下便与她们动起手来。不料其中一位身具坤刀,轻易便破解了神木阵法,还寻到了阵结祖灵。反而倚仗祖灵之根,布下这个阵势。”

白绝面无表情道:“绝尘与苍生,确是有些棘手。不过更难办的,反而是这具云灵之体,看来八成便是弦尊的亲传弟子。”

鬼谷子苦笑道:“非旦如此,这绝尘之主还是大司命的独女。黄石与白童极力反对以这几人做祭,说是今rì祭天,明rì就要就要灭族”

白绝冷哼一声,回首望向那雄伟的邪神坛之极巅,说道:“你这些年痴于修炼,更兼身居高位,知觉却反不如从前。大司命早就到了此处,你竟还茫不自知。”

鬼谷子目露骇然之sè,却不敢稍有异动,怕被旁人看出不妥。他心中也自知大司命莫君临不宜招惹,但他纵然暂时为邪族第一人,仍然无法忽视族中的声音。这几个女娃个个容sè绝丽,天姿无伦,是其余诸公与众神议定的血祭之身,其手中的神兵也已尽数列为赠予东灵教之物。鬼谷子等人不是不知此事的牵连有多大,却都是各怀鬼胎,抱着混水模鱼的贪念而已。

但白绝的话语却是让他的手心数息之间便出了一把冷汗,因为他实已经打定主意,要在即将到来的祭时出手破去此阵。即凭此可为向东灵教交易的资本,同时也想出了嫁祸之计。东灵教依诺施展降劫之法,若族中有小辈可凭渡劫证神,本族崛起便大有可为。即便全部失败,也可将莫君临的怒火引向东灵教乃至妖族,使其两败俱伤。

白绝淡淡道:“不过你挑的这几个人选倒是不错,就算是我,不细看也察觉不到他们具有妖灵血脉。一会动手之时,恐怕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吧。”

鬼谷子刚刚有些还过神来,讶道:“您老是说,一切照旧?”

白绝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我什么也没说,这是你邪族之事,我不会干预。但要我说,你邪族之中做事的人少,反而说话的人太多了,需要大大的清洗一番才好。”

鬼谷子何等心计,闻言立时重新做好了全盘打算。

“南海派南掌门携谭夫人与门下到贺!”

高喧zhōngnánhǎi派一行已到鬼谷子近前,南国士与谭夫人并肩而行,齐齐要向鬼谷子行晚辈叩拜之礼。

鬼谷子连忙谦止道:“南先生与谭菩萨驾临,是我族殊荣,老朽焉能受如此大礼。”

南国士微笑道:“家祖承鬼谷公点拔之恩,临终亦念念不忘,在下至今无以为报,怎能再失礼数。”

鬼谷子依然摆手道:“今rì非同平时,老朽是主而诸位是客,还是一平而论吧。诸位请入席。”说着向内一指。南国士不便再拜,仍是深深一躬,循指向神武三杰邻坐而去。

鬼谷子长出一口气。并非他当真不愿受这一拜,而是他未必受的起。鬼谷子再看一眼南国士身旁的谭夫人,一袭蓝衣,面拢轻纱,分明是个绝代佳人。但诡异的是她的仪容,似乎只要看上一眼,马上就会有一股力量将目光从她身上移走,而所看到的影像也会极快的消散,是以虽然以她这等万中无一的风采,也并未引起什么轰动。别人不明白怎么回事,鬼谷子却很清楚,这是抱月观音谭夫人的忘月之术。名字虽美,其实却极其可怕,恐怕唯有同为灵玄期的修为才可能破解。而她下拜时同时所施展,同样是另一个灵玄期功法,引月之术。

若是鬼谷子当真可以拉开架势大打出手,这两个法术奈何他不得。但他此时身为地主迎宾,若任着她拜下去,结果便是鬼谷子目觉深陷引月之术中,而魄力最低的识魄则被忘月之术生生磨灭。如果实在避无可避,鬼谷子当然也不会这么窝囊,他的修为在幽冥九公之中居首,单拿出两件法宝也可避免出丑。但让他震惊的,是谭夫人似不经意间看向白绝的那一眼。两道眼神交汇之处,谭夫人略微一顿,竟似感觉到了什么异样。

“慕容世家慕容老太爷、慕容老爹、慕容大公子以及最英俊豪爽潇洒、寂寞风流无敌之千杯醉不倒、回首万人迷、半老徐娘抛媚眼、风韵美人解罗衣叭叭哎哟爷爷救命!”

这嗓音前面数句嗓音清亮干脆,若不是有一股嘻笑之意,与先前唱礼弟子的声音难分彼此,但用词却离谱的很。唱礼邪族弟子听着一怔,在场宾朋也都是一怔,有不少定力不足者,听到这番词不禁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再听到那山响的耳光和惨叫救命之声,不少人都已笑出声来。

只见一个锦袍青年连滚带爬的跑将过来,竟是丝毫不看拱手而立的鬼谷子,仓惶的急急跑过。鬼谷子目露奇光,只觉这小子奔行之快,实是非同一般。尤其奔行间竟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隐约有剑声轻鸣。这是

鬼谷子还未想及,只听身前一人说道:“犬子顽劣,让鬼谷前辈见笑了。”鬼谷子转头间,只见身前一个男子剑眉星目,虽已中年却极显英武,气度飘然不凡,正是慕容家主慕容藏锋。

只不过还未待他说话,又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锋儿,家丑不可外扬。大庭广众的忙着打儿子么,你这爹是怎么做的?再说非儿虽然有些顽皮,也还不过份嘛。用词酌句,嗯,我看那,比你当年还好些嘛,起码有八分说的还算实在。”话音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一个短须青年现出身影来。这一家四口容貌少说也有六七分相似,但却是各具风采,无一相同,见之者不由暗暗称奇。

慕容藏锋转头躬身道:“父亲教训的是。”竟把个进退不得的鬼谷子晾在了那里。

而慕容非的声音又远远的传来:“不愧是爹,眼光真个要得。谭夫人确是倾人城国,比我娘美。可惜本二公子生得太晚,可惜”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慕容非又是一声惨叫,不用说又是吃了耳光。

“南小姐这一生气,如雪溶冰消,更增艳sè,好比牡丹花开,比绷着脸漂亮得多,这个淑女唉哟!动口不动手,宜静不宜动,一笑百媚生,差不多就配得上本二少爷啊!”慕容非身影在客座穿梭来去,虽然连连被南影轩玉掌秀足击中,但南影轩手中之剑却说什么也刺他不着。只见爹娘与大哥都是微笑不语,招手相唤,只好气鼓鼓的退回去。

鬼谷子一愕,料不到这慕容非竟敢连谭夫人都去调戏。连慕容老爷子也是装做连咳不止,上来拱手说道:“老鬼谷,多年不见,你这把骨头倒是越来越硬朗嘛。”

鬼谷子也是笑道:“慕容先生却是别样风采,不似当年喽。只看令郎令孙能有如此本领,便知慕容先生别具一格,深藏不露。”

慕容老爷子听他话外之音,也是干咳一声,点头道:“过奖过奖。”拱手走向客席。

“那个老者不会是慕容家的老家主吧?”远处重围之中,一道虚幻的莲影刚一出现,便即隐去无形,将阵心三人护在其中。结阵而坐的莫倾语虽面有疲sè,但清丽绝俗的玉容却浮起轻微的红晕。就在她说话之间,莲阵之中一阵青雾腾起,纷纷被吸入悬飘在空的苍生剑中。随后神剑一声轻响,鞘开寸许,随后便从之中溢出一道白气,直降而下汇入莫倾语的天灵。

“不错,那正是慕容前辈。”楼入云的纤纤素手轻抚弓弦点头道。

安宁正用一只短匕雕冰,闻言立时接口问道:“听说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名气极大,怎么现在很少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楼入云淡淡一笑道:“名气极大不假,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莫倾语也不由得问道:“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怎会如此?”

楼入云叹道:“你爹也不是坏人。慕容老儿大号血河,在你爹之前,也是一个人见人畏的煞星。按理说杀孽重者,祸延后嗣,只是想不到这老儿八十有余,还能得香火之继,所以说世事无奇不有,不可一概而论。一年之内,盖世神剑相继现世,不知是何征兆。”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喃喃自语。

白裳连变指诀,直到苍生神剑‘叮’的一声还入鞘中,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远远只见正与众人叙礼的慕容血河似是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若有所悟的点头道:“想来慕容家主尊讳藏锋,与此也有所关联了。”话毕却见慕容藏锋如感应到有人在谈论他一般,目光远远的扫过来。虽距千余丈之遥,又有阵法阻隔,白裳还是感觉的到这目光中无匹的锋芒,令她不禁一颤。就连莫安二女也几乎同时感觉到,面前有一道剑锋扫过。

楼入云一笑道:“因你意念中存在吸自你莫师姐的杀机,在不觉中引发他的剑意。藏而无形,出亦无形,再加上当年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所以才称为沉鱼鬼剑。这点刺痛是他根本无意伤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白裳长舒一口气,点头道:“恍惚中有些幻觉,似乎他此刻已经一剑刺穿了我的眼睛。”

楼入云摇头道:“有你莫师姐与苍生在,即便没有我,他也未必能轻易伤你,除非是那老头子出手。”

安宁奇道:“这么说慕容家主的修为与楼姨一般,是相当于神实小成喽。”

楼入云道:“与邪族相较确是相当,但若当真与同等邪神生死分际,他还是略强一线。”

安宁问道:“那慕容老家主是与您一般的灵玄期么?与神实大成修为哪个更厉害。”

楼入云略有沉吟道:“这个就难说了,邪族中少有人能抵挡灵玄之术,但神实大成的神通同样也非常人能承受。当真动起手来,便要看谁能抢得先机了。而这老儿也未必就定是灵玄期。”

莫倾语道:“既然前辈的拔云见rì,邪族中并无人能当一箭之威。为何我们不直接杀进皇陵去救父亲,反而在这里困守。”莫倾语此问同样是白安二女不解之处,只是一直没有出口。

楼入云笑笑道:“贤侄女修为进境虽快,毕竟是太天真了。不是我不想,而是凭我们几个,根本就闯不进去。邪族乃太古大族,能万载长存者,岂是易予。直到此刻,三榜邪神无一向我等出手,不等于他们不敢,更不是没这个本领。若你们为师门所教而误导,小看了他们,那就大错特错。九公之中无论哪一位,都有能力在数息之内破去此阵,我能发出那一箭的机会,绝不会超过六成。只消两人出手,我们就必死无疑。”

莫倾语一时沉默,心中却不禁涌起一阵寒意,竟有些后悔将两个师妹带到此处。离圣贤庄孤身追踪岳中流,直到泰山天魔宗总坛,寻而不果下遇那神秘男子得知父亲被困,转而向南至小苍林界门,却发现白裳与安宁盗来镇派神剑相助,于两界峡道遇楼入云与那手执无赦之人交战,再一路追击直到此地,不慎一刀斩断这万古灵木

一直到身陷死地许久还茫然不觉,莫倾语脑中忽地电光石火般的省悟,自己是中了圈套。而且不单是自己,楼前辈也是如此。邪族既然有轻易格杀己方之力,到此时仍无过大的动作,只是派些低阶弟子送死,定然是顾忌父亲。但这个因素,反过来亦有可能对父亲有所牵制。这些恶人如此苦心设谋,恐怕此行凶多吉少,只是痛惜二位师妹却不免池鱼受殃。

想到此处,看了楼入云一眼,楼入云亦深深的一眨眼,以示心中了然。低叹一声道:“他们若是要以我们要挟父亲,我情愿自尽。”

楼入云微微一笑道:“侄女也不需太过灰心,眼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邪族大祭非同寻常,不但牵涉邪族的走向,更是众多势力的搏弈。东灵教想整合地界势力以为己用,更是为许多人所不能容忍。你看看到贺之人,不是仙山古洞的老怪,就是当世名门大派的一方强者。神武门主,慕容家主,冥界诸狱使,就连从不露面的谭夫人也到了,一会开坛祭天,还会有天界来使。据我估计,还有一些大神通者也正在关注此地,或者有的已经到了此地,只是不为我们所知罢了。”

白裳平静道:“原来我们,不过是这场狂风中的一根稻草。”

楼入云呵呵笑道:“不错,但我们这根稻草若是在适当的时候点燃,却足以引发一场燎原烈火。”

“北斗君到!”三女正为楼入云之语一震时,白裳与安宁却都似见到了什么古怪之事一般,都不觉瞪大了眼。莫倾语转头望去,只见一众邪神约三十余数齐齐到来,那为首青年男子身姿挺拔,一身黑袍颇显贵气,但唯独一张面孔七扭八歪,惨不忍睹。白裳与莫倾语齐齐一震,而楼入云与安宁却是看了一时,才认出那是萧苍然的身影。

这黑衣男子负手而行,前方十丈,三个英年道服男子当先开路,稍有眼力者亦可看出,这三人竟是真仙。在他身后四四一排,合计三十二位邪神在后跟随。在其左侧一个满身诡异气息的白衣少年,肩上扛着一把九刃怪镰。而其身右却是一个白衣少女,这少女没有任何装饰,只是面带微笑,轻轻挽着黑衣男子的手臂并肩而行,这二人的修为极为诡异,即管如楼入云的眼力,也难以揣测。但长眼就看的出来,这个在众星捧月般护卫当中的黑衣男子,便是那传说中的北斗君了。

楼入云皱眉道:“这小子又是什么狗屁北斗君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口中虽如此说,但心下却暗自震惊,这小子几rì不见,竟已有如此本事,能将如此多的神境之修聚拢。单这股力量,怕是已可与九公之流一较短长了。尤其那当先三位,竟是真仙

鬼谷子耳目众多,自然早知晓他将到来,也预拟好了一番对答。但却不料他竟是这般排场,三大真仙开路之下,这股神威绝非一般人承受得住。鬼谷子虽有此能,却见诸人一片目空一切的神sè,反而自己站在此处似是拦路一般。心念一转,微笑着一拱手,同时退往侧旁。

一个神境修士,无论在三界中哪个角落,都足以称为强者。神之境界,其中含意是历经无数磨炼而百折不挠,于那虚无飘渺的天意之中,得成正果。有努力,有毅力,有运道,亦有傲骨。他们是每一界中最为中坚的力量,也许在许多因果变数之下,神境之修也会殒灭。但神境之修自甘为奴为仆的情景,绝对是万载难得一见,尤其是修真一脉。

当三位真仙单膝跪地,异口同声叫道:“恭请主尊登坛!”雄浑之音如滚滚奔雷,远远传开四宇。

“恭请主尊登坛!”三十二位邪神分两列排开侍立,亦同时跪叩一拜。与会者一时除了惊诧,都难以再做其它想法,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骇然。

从迎客旗至神坛这宽阔的长道上,现时站立者已只剩下了北斗君与他的两个侍从,就连鬼谷子也隐约受不住这三十余位神修齐齐一拜,退到了旗外。

“君上,还要等么?”北斗君身旁的白衣少女清丽绝俗,但眼神中却透出一股yīn寒之意,此时虽是对北斗君说话,但环顾四周,一些修为不及者立觉元神中被寒意所侵,纷纷避开她的目光。但这么一避,那冷漠的话音便似在脑中横冲直撞一般,令人极为难受。

“不急,今天乃我邪族的大好之rì,天使未临,我这做主人的怎好倨高傲下。”北斗君轻揽白衣美女的纤腰,笑吟吟的答话。

“你是主人?好大的口气!”众人猛地闻到一股酒气,随即才突见一个巨大的掌印从天而落。

鬼谷子眉头一皱,心道:“这个不知轻重的老醉鬼,这颠行掌若落在此处,不但这祭台要毁,就连族中小辈也有不少要遭殃。不过由他来试试,倒也甚为合适。”

“大胆鲁渊!竟敢对主尊无礼!”众人还未曾找到这尖锐的声音是何人所发,便另被一声高亢的鸟鸣所盖过。

南暮楼也是目现神光,疑道:“父亲,那是什么水?”

慕容非却是大力的呼吸之中,突然插嘴答道:“大舅哥此言差矣,这可是当世一等的美酒,实在是太香了,这老爷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一只遍体青黑的巨大隼鸟冲天而起,正正的撞在那巨大的掌印之上。两大神通轰然碰撞,横空闪耀出无匹的光华,这股巨大的之力才随之猛然向八方荡开。不待众人施法抵抗,鬼谷子大袖一甩,一道乌光已将整个神坛护持在内,而白童子也是弹指而出一颗白sè晶石,向上升浮而去。

鬼谷子只觉心中一震,大惊失sè。与相隔千余丈的白童子目光相及,齐齐将震惊表露无疑。因为这两大神通的交击,竟是势均力敌。果然,光华一散,那弥天巨掌通体一震,立时凝止。但地面上众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这巨掌本来通体透明,现在却是在极快的变幻颜sè。从无sè至浅蓝,再转深蓝,继尔隐约透出一股红晕,现下红意正不断加深。

邪神之中,虽神元不盛,但那也是对比于其余道统而言。仅仅在同脉而论,境界的差距纵不如真虚之修那般巨大,却也是基本不可逾越的鸿沟。身为幽冥九公之一的醉葫翁鲁渊,修为与鬼谷子等人一般是神实大成境界。他这一式神通虽说只用了五六成神力,就连同为九公等众,也不敢等闲视之。以下天罡三十六邪之中,或许有人能够抵挡,但却也必定要施尽浑身解数。若说地煞诸神,在这一掌下能够不死,便已算万幸了。

至于待榜邪神,邪族中其实并不视其为真正的邪神。族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在百年一次的开榜之期,予其一个挑战在榜邪神的机会。连同九公在内,任何一位在榜邪神随意挑战。一旦战胜,便可代替失败者晋级三榜,并获得邪神榜上所传承的一项神通,可以吞噬他人神元的神通。换而言之,失败的后果就是被别人吞噬。但若放弃挑战资格,前景更是不容乐观。每十年之中,族中便要在他们之中选出七位,祭奠七封皇祖。神阶尚且如此,灵阶弟子的处境更是不堪。每三年一次灵阶大比,赢了可由同脉前辈讲道授法十rì,输了逐出地界,不到大比之期不得返回。

这几条简单而且残酷的族规,迫使邪族子弟的修行加倍勤奋,也迫使他们时刻竭尽才智的生存。进有一线生机,后退必死无疑。但也就是这个原因,才能让族中月兑颖而出者,个个身经百死,心智不俗。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能让邪族至今屹立不倒。

在今rì开榜之前,已连续两次开榜再无人挑战在榜邪神。天地两榜三百年不曾有过变动,这两榜邪神或许暗自庆幸。但高居九公之位这些老家伙不免暗自心焦。

“三百年前,待榜邪神八十余,敢挑战者不过区区四人。族中想钻这个空子的小辈便一下子多了起来,到二百年前那次开榜,便过百之数。如今待榜邪神已近四百,仍不过是一群胆小如鼠的废物,我老早便想将他们尽数祭祖。不过今rì出关,总算看到了一个不是废物的存在。”说话之间,一个做灰衣文士打扮的男子身影凝实,负手望着天空那巨大的手掌。

鬼谷子冷冷道:“通天老怪,不用yīn阳怪气,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九公之首通天子。通天子须发乌黑,但唯有两条眉毛雪白外垂,身姿肖瘦,相貌清矍,目光却极为凌厉。被其目光扫过者,心神不觉间便会有一股灼热的烦闷。

通天子微笑道:“好,难为他区区实初修为,便已可凝化如此火元之力,若是挑战成功,老夫收他为弟子。”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手掌竟是轰然爆起烈焰,无数火流铺天盖地的散shè开来。通天子双眼红芒大盛,鬼谷子却是冷冷一笑道:“既然你也到了,我二人就不碍你的手脚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人家登神数十载便有这等神通,怕是不愿做你的弟子。”说着双手回落,布在上方的神障也猛然消失,白童子略一犹豫,也是将那白晶收回。

通天子早知鬼谷子对由自己掌控神榜之事颇有微词,平rì里冷嘲热讽之事早习以为常。一声冷哼单掌扬起,也是一个虚幻的巨大手掌托天而起。所不同的是,这只手掌颇为灵动,左右旋摆间,将那无数流火尽数吸入掌中,这才缓缓消散。但手掌中却觉一股异热,久久不散,不由得沉吟不语。反观那焚毁鲁醉翁此掌之人,拜伏于地,再无异动。再转眼到那笔直站立的北斗君身上,只见此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吟吟与那白衣女子低语。

一道黄光落在通天鬼谷二人身后,现出黄石公的身形来。同时当空风声呼啸,却并空无踪迹,一个奇怪的yīn影直直投将下来,越来越大。直到丈余大小,yīn影之中却突然跳出一个同样大小的大葫芦来。葫芦当腰之上,一个胖胖的红脸老者倒骑于上,鼾声如雷,正是醉葫翁鲁渊。

黄石公皱眉问道:“是你们二人动手了?在这个时候施展耀空印?”

通天子摇头苦笑,黄石公自周围稍一打量,目光在卫青乌身上顿了一顿,扫过萧苍然却似没看见一般。却远远见到四耀阶上闪过三道华光,心知是红夫子、楚江王与千里公到了。

鬼谷子叹道:“时辰已近,看来就只有我们七人了,问鼎吧。”

黄石公望向通天子,只见他眼神一黯,略微点了点头。黄石公一把抓住鲁醉翁的腰带,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到了四耀鼎前。诸人早已心照,纷纷来到四耀鼎前,纷纷出掌按在四耀鼎上,唯鲁醉翁熟睡中被黄石公抓住右手,抓在鼎沿。只见四耀鼎中猛然神焰冲起,其中九道颜sè不同的光烟飞旋错落,但其中一道立时衰弱下去,回落鼎中。而其中七道竟立时从鼎中飞出,从天灵融入七人之身。此气融身,七人身上立时迸发出一股绝强的威势来,原本颇为随意的打扮,立时皆化成极其华美的神衣。满身的神光之下,就连面容都略有改变。

其实七阶邪鼎,每阶荣登邪神都会从其中获得赏赐。第一阶两易鼎,赐的是可以吞噬他人神元的夺神诀。

第二阶三功鼎,赐的便是一枚升天丹,此丹既非疗伤之用,也无益于神元修为。但此丹之内,存在一个奇异的玄境,以元神进入玄境者,可以将自己最强神通打入丹境中蕴养,至多十二个时辰,便可使此神通圆满无缺。这等造化,非比寻常,只因修炼一样神通,极为费时耗力,想要将其修炼至极诣,往往需要数百上千年。并且神通的止境,几乎无法预测,有些毫不起眼的神通,在升天丹蕴养之后,竟是威力绝伦。而有些初时颇为强大的神通,却进展有限,说来就好比一场赌博。但即使如此,神坛进阶也会使得邪神众的实力突飞猛进。

四耀神衣,乃是邪神之修位登四耀后,由此神鼎所赐的神物,具体有何神效,自然只有九公清楚。但族下不用知晓,单从九公向来内敛的修为,在穿上此衣后那神光四放的姿态,也可想见此乃极为罕见的绝世奇宝。

就在神衣现身,光华齐放,隐有金玉共鸣之声时。四耀鼎中最后一道光烟蓦然爆发,化为了雄雄烈焰,烈焰之中一件四耀神衣升浮而起,旋转一匝,随即便随火焰的熄灭而化为了烟雾。

通天子沉声道:“三虚子殒神了!”

其余诸公都是沉默不语,却不约而同的都觉心下悲闷。幽冥九公素来面和心不和,都是自持而重,甚至暗中争斗。但他们毕竟是同族一脉,同是站立在邪族顶端的大神通者,无论哪一个都是阅尽千古沧桑的老人。此刻见到一位同袍身殒,心下无不如见秋风吹梧,长空雁泣一般,心神弥哀。

通天子眼中的哀意渐渐敛去,回身大袖一摆。喝道:“族下尽聚,宾客齐集。时辰已至,开榜封神!”

倾刻间整个邪族大地都弥漫着一股悚人的气息,尤其是近在咫尺的与会众人,都清晰的感觉到心神都受到这股气息的震荡,无法安宁,隐隐产生元神刺痛的幻觉。邪神祭坛之顶的迷雾之中,一个通体亮白,周围却黑气腾腾的卷轴,缓缓飘出,直向通天子投去。

通天子双手过顶,任那卷轴落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天庭正中更是一阵扭曲,一瞬间似是数百个漆黑的符纹变幻闪没,突然化成一只漆黑的眼睛。此眼缓缓睁开,露出一只煞白的眼珠,此眼无瞳,却隐隐让人感到其中暗流涌动。即便修为达到神境,若盯着这只眼睛,稍不小心神智便会迷失。

“通天神眼!”这第三只白眼一出,慕容非已失声叫将出来。

“不错,正是通天神眼。通天子前辈能稳坐九公第一把交椅,就是因为这个神通。”慕容亦淡淡道。

慕容非奇道:“这老爷子为何只现神眼而不出神通?”

慕容血河眯着眼道:“他是在等,看看其余诸公是否也有打开此榜的手段。”

慕容非斜眼道:“谁开还不是开,用得着这么吊人胃口么。”

慕容血河拈须微笑,似是赞赏的看了慕容非一眼。道:“这又大不寻常。邪神榜非比寻常,非邪族中人,便是玉帝亲临,也打不开。而且,能开此榜之神通,又必须要七封邪皇传下的正统,略有偏差都会反被此榜所伤。若论修为神通,这几个老家伙几乎是一水齐平,哪这么容易能分得出高下。但通天子凭此眼而为执掌邪神榜的唯一之人,才被奉为邪族第一人。”

慕容非笑道:“原来如此,若是有第二人能开此榜,那可太妙了。最好是能看到鬼谷通天两个老家伙交手,才叫不虚此行。”

慕容血河笑道:“这些老怪,个个心机深沉,你这孩子,当是能轻易看他们耍猴儿戏的么。这台大戏才刚刚开锣,jīng彩之处,还在后边。不过从现在开始,不许你离开我身旁三丈。”

“七封血脉,传承后嗣,弟子通天子,请开皇榜。”通天子宏亮的声音,清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通天神眼中一道白光电shè而出,那神榜上的黑气竟是应光而散,极快的聚成黑线,又凝成一个符纹。此纹几乎如未曾出现过一般,瞬间便一分为二,榜轴两端登时各发出一轮光晕,那榜卷才直飞而起,四向展开,一端覆在顶端的空衍鼎上,另一端同时垂在两易鼎前,足有三丈宽。榜身虚而不实,倒如一淙清流般从阶顶铺下来,但榜上每一个名字,又都是清清楚楚,形态不一,有气凝亦有血铸,赫然是各以七脉魄力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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