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说时间可以改变人的心态,尤其是经历过很多不幸的人,这种不幸也降临到了我的身上。我像一个悲哀的老人,沉重的叙述着在日本的每一天。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又一次充斥着我的神经,我仿佛回到了日本,回到了妻子生前。
那时侯,我和惠子结婚不久,突然一天,我接到了高叔叔影楼打来的电话。说话的是个陌生人,自称是个警察,后来见了面,的确是个警察。他在电话里说高叔叔死了,是酒精中毒死的。我和妻子赶到影楼时,高叔叔的尸体正准备运往医院的停尸间。当时在现场的人不是很多,几个警察穿着整齐的制服,一个戴眼镜的验尸官,还有一些围观的群众。警察详细的做着笔录,最早发现高叔叔死亡的是个妇女,约莫四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前几天在影楼拍了几张单人的婚纱照,她说那一天正好是她和她丈夫的结婚纪念日,可是丈夫在两年前出车祸死了,所以她想拍个婚纱照纪念一下,没想到来拿照片时,影楼里到处是浓重的酒精味,她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便四下里寻找了一下,在墙角的地板上高叔叔静静的躺在那里,身边是乱七八糟的酒瓶,左手上还捏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分别是他离婚的妻子和孩子。
来拿照片的妇女继续着她的言辞,她说,她当初并没有害怕,因为他目睹过她丈夫的死亡现场。高叔叔的死很安静,他仿佛是永远睡去了一样,没有痛苦,没有眼泪,如果硬要说放不下什么的话,我想应该是他在死后紧紧捏着的照片和照片里的人。
验尸官推了推眼镜,化验结果出来了。他排除了被杀和自杀的可能,饮酒过量是死亡的最大原因。警察们一看是个酒鬼,而且是个中国人,跟其他的谋杀案无关,便很快的结速了调查,悠闲的坐在一旁喝着烧酒,仿佛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发生。围观的人随着高叔叔的尸体被抬上车而随之散去。
妻子始终跟着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我;我开着车,紧紧地跟在拉着高叔叔尸体的那辆车后面,也没有说话;妻子慢慢的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从她的秀发里,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
医院的停尸间门口,尸体被抬了下来,一张很大的白布盖住了他的全身和脸,只是一只仿佛告别的手臂沉重的垂了下来,露在白布的外面。我让妻子坐在车里,然后去停尸间的窗口办理了入殓手续,付了21000日元,可是钱还是不够,因为接下来的遗体告别和火化都要有一笔费用支出,日本的很多地方讲的是一条龙服务,这里也不例外。病人死后,医院会承包一切事务。包括解决家属在告别会和火化时要用的所有东西,蜡烛、香火、花圈和骨灰盒,一样都少不了;就连客人要穿的礼服和吃喝拉撒都安排的好好的,所以价值也很昂贵。接下来的两天,家属都是闲着无事可做,除了哀悼死者显露悲伤,就是看着这一条龙服务的工作人员忙里忙外。
我回到车上,问妻子要了卡,随后又到停尸间的窗口补交了手续费,一划卡账上又少了47000日元。钱必定是妻子的,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妻子虽然在经济上从来没跟我计较过,可是我总是觉得自己有失男人尊严。说是遗体见面会,其实没多少人。高叔叔在日本没有什么朋友,当然那些朋友是谈不上来到遗体告别会上的。除了我和妻子,没有任何人来点一炷香。在这样氛围中,我们又很少说话,只是相互的安慰对方,所以整个两天,都显得格外冷清。一条龙的工作人员也明显的闲了下来,打盹、抽烟和聊天。心里估计还琢磨着,遇到这样的客户简直太舒服了。我和妻子依偎着,妻子像是睡着了,却突然笑出了声。她仔细的端详着我的脸,模着我的胡茬,她说,她听到了我的心跳。我说,如果心不跳就和高叔叔一样了。这是我们一天来说的第一个“笑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冷,妻子被我的笑话吓哭了。
望着高叔叔的灵堂,我觉得死亡和这个世界离的如此之近。突然想起一个朋友曾经这样说过:“从天堂到地狱,我路过人间。”说这话的人是谁,记不清了。
我特意吩咐遗体告别会上的工作人员,要在高叔叔的灵台上放几瓶酒,他们很快就按照我的吩咐做了。我觉得自己似乎以某种的方式补偿着什么,这是我欠高叔叔的。炉中的香火燃烧着,烟雾围绕着酒瓶旋转,然后缓缓升到了空中,随着空气慢慢的消散了去。我在冥想,也在构思,另一个世界高叔叔仿佛还活着,而且永远活着。
火化遗体的时候,我没有让妻子去,我觉得不应该让妻子看到这样纠结的场面。高叔叔的遗体被几个工作人员从灵堂抬了出来,准备在下午一点之前结束整个祭祀和火化过程。由于这个火葬厂的设备非常简陋,因此,火化过程是非常揪心的。你能够清楚的听见人的在烈火中发出“滋吱”作响的声音。在这期间,还有一个黑瘦的老头,穿着火葬场的工作服,时不时的打开炉门,用长长的尖钩把尸体的头颅和其他部位的骨骼撕扯开来,企图让死者的一切在很短的时间内烧成灰烬。我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到一个角落里抽起烟来。接下来就是等待工作人员把装好骨灰的骨灰盒交到你的手里,你只需要在验收单上签个字就行了。完成了这个手续,你就可以带着骨灰盒离开了。当然,你也可以把骨灰盒交给一条龙服务的工作人员统一保管,不过这又要收取规定的费用,条条框框文字,合同内容比较复杂。
我带着骨灰盒回到了影楼。把影楼的东西大概整理了一下,把能卖的物品处理掉,处理不了的东西就干脆送人,或者当成废品扔掉。结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我找来一张白纸,在纸上写了盘店的广告,然后把它贴在门上。广告贴出去不到三天,便接到很多电话,很快的我把影搂盘了出去。以上所有得来的钱和高叔叔的骨灰盒都被我寄回了中国,寄给了他离婚的妻子和孩子。在电话里,我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哭声,我想,高叔叔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在那一段日子里,妻子非常关心我,坚持每天带我出去散步。那时侯,正好赶上樱花,渐渐的我淡忘了那些不愉快事情。幸福的生活向我伸开了臂膀,拉开窗帘,阳光照了进来。没过多久,妻子在电视台工作了,主持着一档少儿节目。这时候,我常联想到,将来她会是一个很好母亲。
我开始写一些诗歌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岳父的刊物上,时常被照顾着发表。两年后,我和妻子有了女儿,女儿自然成为家的里中心。一家人都围着她转悠。原本我和妻子早应该要个孩子,只是我们都不想过早的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于是每次*都要等待妻子在安全期,如果没有把握,就干脆采取安全措施。一天晚上,妻子突然在我耳边说,她想要个孩子。后来的时间里,我们便加班加点的开始了造人计划。半年后,妻子偷偷的告诉我,她怀孕了。我激动的整夜没有合眼。
像所有的父母一样,我们忙着给孩子起名字、买衣服……那些日子,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妻子,所有的家务和体力活,我都揽在自己身上。总是努力的把每一件事情都做的非常漂亮。
好景不长,灾难就来了。妻子死了,女儿才刚刚三岁,这么多年,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我向沈静讲述着我在日本的生活,同时,也告诉她我想找到菁菁,想找到那个和妻子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沈静哭了,不断的抽着床头上的手纸,擦着眼泪。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往事在我的脑海里变的清楚起来……
再见到沈静的时侯,她的鼻梁上依旧架着副墨镜,不过款式有所改变。眼睛被挡住了,眼神看不分明,只有浓浓的眉毛从墨镜的边框外悄悄露了出来。后来我才知道,在她的墨镜后面,藏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一直影响着我,改变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