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残照。
蒙城市青山公墓,两座新立的墓碑前,一位长发蓬乱、胡子扎里扎煞的男子跪坐在地上,此人正是郑焱,只见他左手拿一矿泉水瓶,右手拿一药瓶,干瘪的嘴唇开启时,发出一串沙哑的声音:
“爸,妈,妹妹,我卖掉了房子,变卖了所有的家产,连同二老的一点儿积蓄,一并捐给了慈善基金会,我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最后做点儿善事,积点阴德,好让我们在阴间过得轻松些。……爸,妈,儿子已了无牵挂,太阳就要落山了,儿也该去见你们了,在阳世未能服侍二老,在阴间我要好好尽尽孝道;爸,妈,妹妹,等着我。”郑焱说完,仰起脸将药片倒入口中,喝了一口水冲下。继而,一口药,一口水地直至将瓶中的药片全部服下。而后,扔掉两只瓶子,理理蓬乱的头发,整整衣衫,躺倒在碑前……
残阳消尽,蝉声噪林,一只乌鸦在左近的柏枝上残叫了两声,飞起后消失在暮色之中……
夜晚。
医院的抢救室里,郑焱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周围的环境,知道自己被人救下,暗怨的同时,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枕边。
“先生,你终于醒来了。”身边的护士显得很是高兴。
郑焱慢慢转过脸去,无力却又不无怨愤地问:“是谁救了我,这么多事!”
旁边站着的女大夫看着醒来的郑焱,沉起了脸:“如果不是出于人道,谁会救你?真是搞不明白,蝼蚁尚且偷生,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会选择自杀?”
一位老先生从门外走进来,在病床边坐下,浅浅一笑说道:“小伙子,还认得我吗?”
郑焱一见,皱皱眉:“老伯,一定是您多事,您一个看墓场的,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您这不是救我而是在害我!”
“小伙子,自从你埋葬了自己的亲人后,就几乎天天前往拜祭,而且神情沮丧,日渐消瘦;短短两个多月,你把自己由一个青春英武的帅小伙儿,折磨成如今这个样子,能不引起我的注意吗?然而,今天你虽然得救了,可保不住明天还会选择自杀,至于能不能再次获救全在天意。老头儿我不是劝你,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你不是想做一个孝子吗?不是想追随亲人吗?那你就效仿古人,为父母守孝三年,而后再决定是继承先人遗志,做一番事业光耀门楣,还是白绫系颈寻亲九泉。”
“寻亲九泉?”女大夫瞥了一眼郑焱,冷冷地说道,“父母生养你这么大,为的就是让你轻轻年纪寻亲九泉吗?如果你真要死,那就先谢过这位老伯,是他将你背出墓地,送到这里并垫付了医疗费,请你偿还了此情之后,远离蒙城,人不知鬼不觉地投河、跳湖而死,免得丢了蒙城男人的脸面。另外,你现在可以出院了,一个要死的窝囊废,不要占用医疗资源,影响他人求生。”说完转身拉开门走了。
郑焱听了脸上时红时白,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老先生苦笑了一下,站起身说道:“小伙子,今天晚了,要走天亮再走吧,我还要赶回去值班,就不在这里陪你了。老伯知道你心意已决,但临走时还是想送你一句话: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生命,最不齿的莫过于轻生;因而母亲最受人尊敬,因为她赐予了生命,而轻生最受人唾弃,因为轻生者对母亲有失尊重。”老先生说完也转身走了出去。
护士望望郑焱,没有言语,转身走到一边忙自己的去了。
而郑焱则双目微合,默然无语,像是陷入了沉思……
滨河公园,骄阳斜照。碧水中,鸭戏银波红鱼;垂柳间,蝉噪柔枝纤叶;香花纷纷黄蜂舞,绿草茵茵紫燕翻;鹭鸣声频,游人可数。
一张长椅上,独坐着郑焱,只见他嘴咬着衣领,一手拿着个瓶子,一手拿着根木棍儿,将木棍儿插入瓶中蘸了点儿液体,正要往脸上抹,耳边传来呼救声:“来人呀,救命呀,有人掉到河里了——”
郑焱浑身一震,迟疑了一下,急忙丢掉瓶子和木棍儿,循声跑了过去。
近前方知,一个小男孩儿在河边儿捉蚂蚱,不小心滑进了水里。郑焱赶到时,已经有人跳到了河里将其捞起,且无大碍。望着小孩儿母亲那又哭又怨又亲吻的样子,郑焱不由一阵心酸,慢慢转过了身。而当走回到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边时,发现一位老妇人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只瓶子,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大妈,”郑焱向老妇人躬了躬身,“您把瓶子给我好吗?”
老妇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年轻人,你刚才的举止我都看见了,你是想用这硫酸自杀呀还是自残?”
“我……”郑焱低下了头,忽然又抬起来,冲老妇人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妈,您多虑了,硫酸是我用来做实验的。”
“是吗?”老妇人指指椅子,让郑焱在她身边儿坐下,“那么你要腐蚀什么?脸还是食管和胃?”
郑焱再次垂下了头。
“年轻人,知道孩子在父母心中的位置吗?那是他们的心头肉,是他们的生命!你的父母给了你这么具有魅力的容颜,你不仅不珍惜,还想毁掉它,你这愚蠢至极的行为首先伤害的就是他们。父精母血,十月怀胎,千辛万苦将你养这么大,难道说要你用一具残体来回报吗?”老妇人说完将瓶子摔到了地上,起身愤然离去。
郑焱没有动身,两手捂住了脸。昨晚在医院里,女大夫和看场老伯的话对他触动很深,经过一夜的斟酌,他听从了老伯的劝说,决定先守孝三年,再做定夺。并且决定毁容,目的就是使自己这副皮囊不再惹事生非。所以,今天出了医院,便买了一瓶硫酸,来到了河边。谁知,非但未能如愿,还被老妇人一通数落。怎么办?死不能死,要守孝三年;容又不能毁,要保全父母赐予的躯体。然而活着既受良心的谴责,又会招惹数不清的烦恼。咳,此时的郑焱真个是心烦意乱,愁肠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