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近来天气特别好,是入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这可是个好兆头,仿佛老天爷也在成全我,帮我再次走出山村去找可以立足的地方。
暗地里为我助阵的还有阿桑夫妇,他们俩帮我做了很多事情。出门需要的行装他们为我暗暗准备;凡是我无法带走、放在草屋里又放心不下的宝贝:书、唢呐、你的照片和信都装进木箱,用旧蓑衣包扎得严严实实,夜深人静时背到他们家,寄放在他们的阁楼上。我把家里的钥匙也交给了阿桑,他一定会照看好我的草窝。他们的帮忙还不能被别人知道,一旦走漏了风声,我的计划就泡汤了。
我对阿桑说:“从队会计那里预支了点儿钱也只够盘缠,嫂子帮我准备行装的费用没法还了。自留地里的油菜今年长得不错,你帮我收,暂时抵个数,以后煤矿里能领到工资,我想办法汇给你们。”
阿桑却说:“自留地给我种已经算是补贴我了,你门口的菜园子我还可以种菜。草房子我帮你管,放心去挣钱,你还没有成家呢!钱不用给我汇,还是留着自己造房子要紧。再说,你偷偷地出去,人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寄钱来就让人家知道你在哪儿,一旦找上门来,我们不是瞎忙活一场!”
我点头称是,心里直夸他考虑得周全。后半夜,他要用小渔船送我渡过牟山湖。他说:“走陆路,沿湖村庄有不少狗,半夜三更有什么动静就狂叫,睡不着的老人就会起来透过门缝张望。过路的是哪个村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走水路,谁也不会注意,到了湖对岸就不会有人认识你。我出去带着网,回来时捕几条小鱼,人家还以为我起个瞎早在捕鱼呢!”他还说:“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几天不露面,生产队里没人追查,时间长了,还以为你又找到了临时工。不像我们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天没露脸,就会有人把整个村庄翻个遍!”
听了他的话,我暗暗落泪,农民命里注定生在哪里就得死在哪里吗?不但外面的世界不肯接纳,连小小的山村上空也罩着一张无形的大网,即使你想飞、能飞也不让飞出去!
我把你送的毛线背心穿在身上,牙刷也随身带着。身要离你更远,却总把这样的离开看作是靠近。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情感更是不可思议:明明是向西,怎么会觉得向东?
马上就要出发了,阿桑已经把我的行李放下船去,我吹熄油灯就走。这信找到了落脚点之后一并寄给你。
再见了!伊敏!
石泉
1964年4月15日深夜农历三月初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