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折腾了半夜,清晨,终于坐上了西去的早班列车。我故意坐在火车头旁边的车箱里,不是要远远地离开你,而是希望尽早达到目的地。我知道,列车是对开着的,有向西也有向东,今日向西,何日才能返东?回来时仍旧坐在火车头后面第一节,早一点见到家乡的山水,早一点见到你。
车上人不多,坐下来又给你写信。
昨晚后半夜没有月亮,星星也被云层覆盖了,湖面一片漆黑。小船远离湖岸便像驶进了黑洞,我有些懵懵懂懂。阿桑轻轻地划着桨,两人睁大眼睛、伸长脖子却模不清对岸的方向。我们仿佛被黑暗囚禁着,四周无壁,唯有船底的湖水还有摇摇晃晃的依靠。
两人心里不是害怕,而是有点儿着急。辨不清方向,船正驶向哪里?倘若天亮之后小船还在老地方打转,湖面上无处躲避,老远就会被人发现,到那时如何向生产队交待?
阿桑安慰我:“牟山湖,我们的老朋友,还能与我们兄弟俩过不去?”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天尽头隐隐约约地呈现似云的远山。湖周围的山头在我们心中就像自己的手指,能见到山就能辨别方向。
方向确定以后,我要帮阿桑划一程,阿桑却一定不让,他说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坚持说:春天多东南风,回来逆风逆浪,叫你一个人来回划两趟怎么过意得去?留点力气回去用,否则嫂子不骂我才怪呢!
死乞白赖磨烦了,他才同意让我划几浆,这样,总算一路轮流划着桨。平时,两人有说不完的话,这次,却静静地只顾划船,不再说话。
阿桑大约也知道,那时我心里想的一定是你。
我不敢来城里,害怕与你面对面的道别,与阿桑道别要好受得多。如果送我渡牟山湖的是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吗,更别说叫你一个人划着船回去。如果是那样,即使我上了岸,也一定会逃回船上去。没有你,我能上岸,我能离开,和阿桑道了别要好受得多。
忽然列车大吼一声,缓缓离开站台,出发了,我心里突然一震,像千万个战鼓在敲,我感到从没有过的疑虑和害怕:“到底是在离开你,还是在靠近你?”
近来,不知为什么,我一天自信,另一天就灰心丧气。昨天以为走出山村就会有出息,可是今天真正上了火车,又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不明白前面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有一种预兆,自己也不知道是哪种?没有具体的东西,只感到空荡荡的难受。
记得,出发之前,我登上山顶,远望你居住的县城。现在我还能深切地感到,自己那时的眼神是多么贪婪!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到?
石泉
4月17日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