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石岙 (1)老天开眼

作者 : 施松岳

亲爱的石泉啊:

真的,老天是会开眼的!原来我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几年的相思终于等来了你的消息。今天早上,你似乎从遥不可及的地方向我走来,突然回到我的眼前,让我暗淡多年的眼睛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天刚亮,我打开大门,发现阿桑坐在门口的石凳上,身边放着一辆独轮车。

原来他早就等在那里了,见我开门,站起来就说:“石泉有下落了!”说着捧出一封信。

我刚刚醒来,听到他的话,一时好像又回到梦中,总以为还和前次做梦收信一样,欢喜也是空欢喜,悲泣也是空悲泣!

可是阿桑就鲜活活地站在面前,我心里充满起幸福的希望,却又莫名其妙地、止不住地胆怯、害怕,我匆忙打开一看,不是你的笔迹!……我看不见字了,可是当着阿桑,我控制住自己,费力地看去,半天才弄清楚原来你被关在牢里,有人见到过你出牢劳动。信是仁法写给阿桑的。虽然语句不通,错别字连篇,但意思非常清楚:朋友们都在设法营救你,现在最好能找位家人为你出面。

我明白,他们知道你是孤儿,除了我,家里已经找不到亲人。我曾经到过煤矿,和他们相处过几天,他们一定把这份责任和希望寄托到我的身上了。

阿桑来不及进屋坐,就站在门外小声对我说:“收到信后立马就拿去给大队书记看了,现在的书记是我们小时候的玩伴。他的意思是要我找你商量、商量,问问你愿意不愿意代表大队去了解一下情况?能解决最好,不能解决,算是代我们尽了小时候赤乱弟兄的一份情谊。书记的话说得托实,你不要见怪,他已经把你看成了心石岙的媳妇。”

心石岙人已经说了,我是你的妻子!

奇怪!你没有向我求过婚,我们也没有结婚,我怎么突然变成了你的妻子?

不管我们两个当事人承认不承认,心石岙先把我认了,认了我这门亲事。

这还用想吗?几年所盼,盼的就是今天。我答应跟阿桑去见书记。阿桑说要把磊磊也带上,让他去和他女儿们玩一天,晚上用车子送我们回城。

好像他早就知道我一定会答应的。独轮车上绑着两把新椅子,左边车架上还绑块大平砖,用来给磊磊垫脚、为独轮车配重。有江河的地方迎接贵宾叫只脚划船,平原的大城市用轿车,而这独轮车就是山村里最高规格的迎宾车。

我们没有急着出发,硬把阿桑请进门,让他坐下来喝茶一起吃了早饭。妈妈知道你的消息也很高兴,开始为我准备出发用的物品。

饭后,我们马上动身。磊磊坐在阿桑的独轮车上,一边是砖头,一边是他。

磊磊叫我:“妈妈,妈妈,快上来,和我一起坐车。”

我赶紧说:“你先坐着,不要乱动。妈妈后面跟着。街上人多,等会儿出了城我再坐。”

我带了把阳伞,撑开来,遮着脸,跟在独轮车后面。大街上,我哪里还敢坐阿桑的车?

出了城,路上行人不多,阿桑就把车子停在路边,一定要我上车。他说:“磊磊,换个位子。你和砖头坐在一边,另一把椅子让你妈妈坐。两边都坐上人,独轮车反而走得稳。”

磊磊很快换到左边,我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了上去。等到车子起动,磊磊又高兴得忘乎所以,又唱又跳,兴奋得好几次差点从车上滑下去,好像小鸟还没有长全翅膀,就要离开大树,飞出去。

独轮车不时地发出吱吱的声响,在石板路上颠簸着,阿桑跨开双腿推着我们娘儿俩,真有点儿像心石岙的媳妇回家似的,非常过瘾。

坐得时间久了,阿桑怕磊磊寂寞,不停地逗他。磊磊也不陌生,和他的话多了起来。我坐在车上,人静下来,可心里在翻江倒海地扑腾。

你怎么到了牢里呢?无论你有罪没罪,我都得走一趟,我得去问个明白。

还真得感谢*,学校停课闹革命,我们这些教师待在家里,谁也不会知道我溜出去看你。

上帝把我们分开,要让我们尝到思念的滋味。真正的爱情是要思念的,有绵长的思念就有绵长的爱。没有分离何来相思?相思苦,相思甜,我愿意留下这苦,也愿意留下这甜。我把苦和甜都当作我们爱情之树上的花朵。

唐代女诗人陈玉兰的《寄夫》:“夫戎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写的也是分离和相思。

现在想想,觉得咱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梦见过你的眼睛受了伤,其实梦告诉我,你的眼睛和嘴巴都被人蒙住了。

柴米夫妻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就可以了。可能因为我们多读了几句书,多读了几首诗,就有了额外的要求,就有几年、甚至几十年不灭的相思。

快到心石岙的时候,过了大石桥,山路开始上坡。阿桑的妻子老远迎了上来,把背上的那条绳子搭在车架上,就在车前拉。我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一定要下车,可是他们夫妻俩死活不让。两夫妻喘着粗气,还不停地和我说笑,弄得我真是不好意思。

“伊敏,今天,你是我们心石岙的新媳妇。新媳妇过门应该是八人抬的花轿迎娶才对,今天我们用独轮车拉,已经是委屈你了!”

听了这样的话,我心里热乎乎的。他们夫妻俩真是一对难得的好朋友。石泉,我妈经常对我说,人活在世上,穷没有关系,富也没有关系,最有关系的是你这个人有没有真心实意的亲和力。你周围总有这样真诚的朋友,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有人帮助你。我真替你高兴,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你的人品作保票,我就可以信赖他们,他们也会帮助我。

到了心石岙,磊磊在阿桑家玩,我和阿桑去找大队书记。他听说我要去看你,非常高兴,把大队的一切手续、证明都办了,根据这些我成了你的妻子。他真想得周到,还让我带了几张盖了印的空白介绍信,必要的时候可以自己填。最后,他还在我面前说了你一大堆好话,要我帮帮你。

真是难为心石岙的父老乡亲,那样纯朴、热情。最近,城里同学、朋友之间不敢来往,人与人之间互相戒备、勾心斗角,愈演愈烈,已经只剩下冬天了。来到心石岙,似乎在这里真正吹到了温暖的春风。

在阿桑家吃了中午饭我们就回城来,阿桑夫妇两人又用独轮车送我们,一直送到家门口。

这时候刚回去,他们两夫妻一起回去的,我也不用担心。

母亲已经为我买来了明天的车票。磊磊乘车还不必买票,不过即使不免费我也要带上他去见你,让你见到我们的儿子。

一切都准备就绪,我就写了这封信。

以前不知道你在哪里,就算你就在我的近处,也只是天涯海角。知道你在哪里后,就算天涯海角,也是近在咫尺,因为无论路途多么遥远,我都要把你找回来。

伊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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