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石岙 回归故里

作者 : 施松岳

煤矿工人好比战场上的士兵,时时刻刻得与生死较劲,打眼、放炮、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地轮着转,从来不计较身在地下几百米有多危险!等到上完最后一个班,祭拜过离世的亡灵,告别工伤残疾的矿工弟兄,石泉回想起来觉得有点后怕了,他弄不清这二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矿山井下工最佳待遇是四十几岁便可退休。转了一大圈子,终于落叶归根,石泉没少胳膊缺腿登上了返乡的火车,往心石岙赶。

男人四十几,生命之秋!远看石泉,依旧气昂昂、火辣辣的模样,方脸、浓眉、满头黑发,浑身是劲。如果月兑去那套矿山工作服,换上篮球场上带号的背心、短裤,根本就分不清是矿工还是运动员。井下干了半辈子,尽管眼睛、耳道、鼻孔都贮存着洗不完、擦不净的煤粉,皮肤反倒比年轻时白净了许多。只有那双手,从来不曾清闲过,刚放下镐就得握住煤锹或者斧头,差不多天天与煤、矸石、坑木打交道,手掌上厚厚的老茧、满手背胀鼓鼓的青筋和伤疤与他的身坯一点都不相称,好像是两枝另外镶上去的老树根。

列车经过许多城镇、乡村,石泉都不感兴趣。车上旅客有的谈天说地,有的打扑克,他都不参与,像个哑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在其他旅客眼里,他比哑巴更哑。哑巴的手、眼睛、表情随时表达着内心的感受,有时还能呀呀咿咿地叫喊几声,而他神色木纳,双唇紧闭,好像生怕声音从嘴角漏出来似的。一路上,他很少起立,左手轻托下巴,两眼凝视窗外,身子一动不动,其实,他的脑海中像眼前的景色一样,一幕幕画面闪烁而过。过去,有了上顿没下顿,忙着挣饭吃、挣衣穿,现在,有饭吃、有衣穿,得赶紧回家把心事了啦!

自己想想不再年轻,幸亏手只是粗糙,是皮伤,没老,筋骨好着呢。草房子不长久,留下这付身板就是为了造石头房。曾经在阳明医院里对着最要好的朋友作出过承诺,要为伊敏造瓦房,像城里人那样安装司必灵锁、纱窗,现在,总算可以兑现了。

火车临近家乡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放出异样的光彩。出现在他面前的山水、城镇、村庄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不过,除了山和水一切都显得有点儿陌生了,只有山没有变,水也没有变,凡是有山有水的地方仍旧是那样的山和水。

火车经过牟山湖的时候,他兴奋地站了起来,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行李,径直走到车门旁边。出了车站,石泉心急火燎地直奔心石岙,一路上,几次三番地模模缝了袋口的内衣口袋,那里装着他的全部积蓄。

沿湖岸向南走,脚下踩着卵石铺成的小道,心里真想跳入湖水中,痛痛快快地游一游,洗涤身上的汗水,冲刷多年积在耳道、鼻孔,甚至肺部的煤屑。

这是曾经获得过伊敏特别赞赏的水呀!它总带着竹、木的清香,总带着滋肺润喉的甘甜,从四明山脉汇聚到这里,千年万年滋润着这里的每位山民。

牟山湖群山环抱,平静似镜,湖中央有座小山,盘旋向上形如田螺,称作田螺山。有了这颗大田螺,牟山湖便像只闪亮的银盘子,越发惹人喜爱。

溪里有块奇石,心形、赤色,当地人称它为心石。心石下方有片坡地,坡上的村子就是心石岙。

不知是什么朝代,更不知是什么年代,这里已经有人居住了。村子与溪流之间的那条龙石路便是明证。这条路全是用从溪里捞起来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卵石铺成,龙头、龙尾、龙爪、龙鳞清晰可辨,特别是那龙头威武雄壮,至今还能辨别出龙角、龙眼、龙鼻、龙须。村民识字的不多,却都知道保护这先人杰作,从来不曾从它身上取走过一块石头。人们进山时从龙头出发走向龙尾,出山时挑着青柴、山货、水果从龙尾返回龙头。村民爱护石龙还有另一个原因:无论天气多么干旱,路西的溪水从未断流;每当大雨滂沱甚至山洪暴发之时,溪水从未漫过石龙入侵路东的村子。石龙就是心石岙的保护神。

村南有条峡谷蜿蜒盘旋、千回百转,深入四明山脉的纵深地带。峡谷两边奇峰突起、怪石林立,奔腾咆哮的溪流终年不息地注入牟山湖。一入那静谧圣洁的牟山湖水,性格暴躁、张牙舞爪的溪水一时安静下来,真有点立地成佛的样子。

深入峡谷,两山对峙,间距越向里越窄。春、夏两季,溪水咆哮,雾霭弥漫,两边的竹木相互迎抱犹如同枝连理,无论晴天、雨天,每片叶子都滴着水珠,人在密林中,全身被水珠溅透,仿佛峡谷是雾的海洋,能把千军万马吞没;冬天,溪水上方的雾气更浓,水珠在树枝、竹叶上结成大小不等的冰刀、冰箭,随风纷纷射向地面,让人防不胜防;只有秋天,才变得温顺一些,允许人们进入,这里的柿子红了,那里的藤梨熟了,村民可以从山上收获一担又一担的竹木和果实。

过去的文献对它没有任何记载,因为它平凡、荒芜,仅仅是条荆棘丛生、潮湿幽暗的深谷,人们只能在峡口徘徊,不能深入它的月复地,更看不清它的全貌。因此可以说,不是人们抛弃了它,而是它拒绝人们的朝拜。

鸡不见人长,人不见山长,这山、这水都是按本身的意愿生长着,它们想跳舞时跳舞,想唱歌时唱歌,想刮风时刮风,想发愁时发愁。

心石岙中找不到一丁点柔媚和艳俗,它只会让到达这里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十分渺小、脆弱。然而这峡谷亦是一种包容,如果一个人进入其中,无论出身高贵还是贫穷,无论穿着入时还是衣衫褴褛,无论在人间是骄傲还是卑贱,它都同样坦荡地将之溶化,使人融入自然,消失在这山石、森林、水气的怀抱里,成为踌躇,成为停顿,成为永恒。

首次光临此地,一切都觉得新鲜,甚至每一块石头都带有磁性、吸引眼球,让人百看不厌、充满遐想。溪水把离山的石块打磨成大小各异的卵石;把带根的岩体雕琢成千奇百怪的工艺品。如果你正巧碰上枯水的秋、冬,便可见到溪底的别样景观:有鸟、兽、鱼、虫,也有文房四宝,更多的是抽象的立体。任你去想象它们是微缩的日、月、星辰,或者是放大的挂件、饰品。

待久了,会觉得这里偏僻、穷困、闭塞和落后。只有当离开这山、这沟,这清澈见底的溪水,才会觉得是一种失落。人们会无时无刻地思念它,因为这儿水的甘甜无处品尝,瀑布下淡蓝色的泡沫,升腾在峡谷间终年不散的雾霭和湿润的阳光无处找寻。还有那块心石,它的大小,让人想到它属于山;它的颜色,让人想到它属于生命。心石为什么跳出大山的胸腔,来到天地间,至今无人知晓,说不定它有很多故事,可是都没有流传下来。淌过溪水,走近它,会发现心石顶上长满了青苔,扒开那层青苔,能见到心石上布满了大小不等的暗红色脉络。

“石泉哥!石泉哥!……”

突然,远处传来阿桑的喊声,把石泉的思绪打断。喊声后面还跟着一长串峡谷间渐渐隐去的回声。

“等了你整整一天。明明知道你傍晚才能到,可是从早晨起,还是一边干活一边不停地往峡口这边看。”

“谢谢你,阿桑!”

“退休就好!退休就好!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阿桑飞快地跑到跟前,拉住石泉的手。

“退休了,老了!”石泉把一只胳膊放在阿桑肩上搂住他说。

“你看上去一点不显老。工人真好,这么年轻就能拿退休金,吃几年的苦也值!农民老得爬不动也得自己扒开泥土找吃的!”边说边顺手帮石泉提行李。

石泉说:“行李不多,我自己来。信是啥时候收到的?我也不知道你这几天有没有功夫帮我?”

“按你的要求,忙了好几天。草房整修了一遍,工棚搭在心石旁,买了块新铁砧,支起了打铁炉,竖起了烟囱。村书记那里我去通了气,你要回来造房子,他高兴得不得了。他说:村子里只剩下石泉还是草房子。他要造瓦房,需要木头、石头,无论是山里的还是溪里的,任他挑。他要那块心石,就用吧,如果村里有人说三道四,我给他做主。”

“真的?我最犯愁的就是这块石头了。你为我出了大力,一定请你喝酒。”

阿桑说:“先到我家去。今天,我为你接风。等到你造完新房子,再请我们喝进屋酒不迟。”

“一言为定!”

“老婆、孩子天天盼你回来。晚饭早就准备好了,晚上就在我家过夜。已经多年没好好说说话了,今天晚上,好好聊它一宿。”

“退休了,再也不用出去闯荡,聊的时间有的是!今天,还是让我睡到自己草屋里。你家里有五朵金花,哪里还有我睡的地方?”

阿桑接过话头说:“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出嫁有了孩子,只剩下最小的阿多,今年十八岁,你还没有见过面,大姑娘罗!”

石泉也笑了起来:“啊呀!想不到你已经做了外公!岁月不饶人,真会有这样的事情!记得嫂子当时就跟我开过玩笑:囡妮快点长大,长大了可以嫁给石泉叔叔做老婆。光棍叔叔可怜哪!”

“我家造了新房,三楼三底。底层是客堂,厨房,谷仓;二楼是自家的房间,各人一间;三楼是客房,女儿、女婿、外孙回来住。”

“捡到了金子?”

“不是捡到金子是碰见过财神爷了!”

“财神爷?”

于是,阿桑就向石泉介绍了他的财神爷:

现在,农民没人管了,做生意的做生意,办厂的办厂。我没啥文化,从小只会捉鱼模蟹,捞模不到几个钱。

有一年秋后,牟山湖发大闸蟹。吃过晚饭,我去湖口捉蟹,到天亮捉了整整两大筐,立即挑到镇上卖。一路上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这么鲜美的大闸蟹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要是天天这么干,用不了几天,老婆那只藏钱的小箱子肯定塞满了,看她乐不乐?

才知道一到镇上就犯了难。一看是蟹,人很多,打开罗筐,大闸蟹满街跑。

大家都抢,抢街上爬的大闸蟹。

我也抢,抢地上逃走的钱。

最后,街上的行人没有了,蟹也没有了。

我看着大街发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此刻,来了一位老人,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跟着我去打鳖吧!”

“打鳖?”

“是的,打鳖!”

“怎么打?”

于是,我们来到湖边,面对湖面他使出他的鳖枪。真神,甩出去的铅弹像长了眼睛,一甩一个准,每次铅弹上的四支线钩都能从湖水里抓只鳖来。

他来之后,我赶紧去买了包香烟,跟着他跑了几天。一边递烟点火,一边偷着学,把他的一招一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说:“鳖浮出水面只有小小的鼻子,你不但要看见、看准它的方位和距离,还要估准它浮在水面的时间。再说,鳖枪出手要快,要准。一个小铅球,带着四对钩子,正巧落到鳖前面,全凭你按线轮的姆指。说是迟,那是快,钩子落入水面的同时,你得使劲向后挥动鳖枪,一环紧扣一环,每一环都不能出错!这位老人好像和我前世有缘,一直允许我跟着,最后还请我吃饭喝酒,收了我这个徒弟。我学会了做鳖枪、打鳖,几年下来,造了幢新房子。”

石泉说:“不错!不错!下次有空我也跟着你学。”

“快回家去看看我家的新房子!”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笑,很快就到了阿桑家。

刚进门,阿桑老婆就端出来一大碗鸡蛋年糕。石泉一看碗里全是鸡蛋月兑口就问:“嫂子,你把家里的鸡蛋全烧在年糕里啦!这么多,我怎么吃得了?”

“六只鸡蛋,不多,只是为你造房子讨个彩!”

“今天,肚子不饿,只能吃两只。你再给我弄只碗来,让阿桑帮我吃几只。”

“你还客气啥?这是我们全家的祝福,六六顺!你就把它全吃了!”阿桑老婆连珠炮似的摆出一大堆理由。

“还有年糕呢!我哪能吃这么多?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饿鬼!”石泉笑笑回答,站起来打算自己去拿碗。

阿桑老婆把他挡在厨房门口,佯装生气的样子:“你不用客气,我还不清楚你的肚皮有多大?不要说六只,就是一打,也难不倒你。今天,随便你,你愿意吃几只就吃几只。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家里来了新女婿,汤年糕里才放两只鸡蛋,意思是成双成对。倘若你今天只吃两只,等于说你愿意做我家的上门女婿。我们‘二老’也不客气,就认你这门亲。你走过三关六码头,说手有手,说脑子有脑子,我家阿多今年十八岁,嫁给你肯定享福!”话毕扶着小女儿的肩头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阿多红着脸,背过身去,也偷着乐,用手抿着嘴不敢出大声。她知道母亲的嘴皮子和热心肠都是心石岙拔尖的,爱说笑话,不当真,今天只是作难石泉叔。

“好!好!我吃!我吃!你家这么好的房子,我家草房,哪里高攀得上?再说,哪有侄女儿嫁给叔叔的?”石泉被她将了一军,败下阵来,再也不敢推诿,坐下来慢慢地吃他碗里的鸡蛋年糕。

石泉边吃边问:“去年的年糕放到今年秋天还能这么香,嫂嫂一定有什么新招吧?我记得,用冬天雪水浸的年糕到第二年春天就发了霉、变了味。”

“不是新招,是旧招罗。你早就把家乡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这是冬天晾干的年糕片。”

“噢!”嫂子的几句话真把他从外面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正在他们俩闲扯的时候,阿桑从楼上背下一张大网:“石泉哥,其实我早就盼你回来了。这几年,农田用化肥多,湖边、河边长满了革命草也没人割了,原来的渔船破的破、烂的烂,又不造新的,捕鱼变得越来越难。我织了张大网,网上边安装浮子,下边安装铅垂,只要两人拉着网的两头,同时潜水,网就像一张大嘴,能把草下的鱼全兜上来。大伙都说这么大的网怎么弄?他们不懂,只要有好帮手肯定能捕到鱼。可是村子里找不出像你和我那样水性好的捕鱼搭子,只得把网放在楼上。今天你来了,一定得先去试试,看能不能捕到鱼?”

石泉连连点头答应。

“石泉哥刚到,让人家先歇一歇好不好?过几天有空再说。”老婆立即阻止阿桑。

可是石泉赶紧吃完鸡蛋年糕,把碗一推,兴奋得像回到了童年:“天还没有暗下来,要试还是今天试,明天我还有正经事儿呢!”

阿桑一听乐得合不拢嘴,对他老婆说:“你看,石泉哥还是当年的石泉哥。其实,我是为你着想,晚上陪石泉喝酒还没鱼呢!”

“没有捕到鱼,就想吃?”

“鱼肯定会有的,你先把锅烧红了等!”阿桑又是那句老话。

“别吹牛!”

旁边的阿多立即提起一只大水桶,站到父亲身边,自告奋勇地说:“我帮你们提桶。”于是,三人抬着大网提着桶向湖边走。

路上,像回到了两人形影不离的童年时代,尽说些捕鱼模虾的招术。

他们边说,边干,只下了一次网便捕了好多鱼。黑鱼、鲫鱼、白条,大鱼、小鱼都有,够他们一家和石泉吃好几天。

由阿桑一家子助兴,很少喝酒的石泉晚饭期间喝了不少米酒,喝得耳朵、脖子都红了。

酒醉饭饱,阿桑从楼上取下石泉存放在他家的箱子,用湿布揩干净。阿桑嫂子帮着找来只塑料袋子,把几条烧好的鱼放在里面。

阿桑背起那箱石泉的宝贝陪他回草房,开锁进门,放下箱子,还是点上那盏老式油灯,于是,草房子里充满了柔和的光。

他领着石泉屋内、屋外、菜地走了个遍,向他交待了一下。多年没在家,阿桑反客为主,无论是吃的菜和米,烧的煤和柴,一切都帮石泉料理得定定当当。

临别时阿桑说:“早点歇着,明天,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已经够你忙的了,不能老让你做。”石泉说。

“造房子是大事,大伙应当出点力。”

“我没有帮过大家。”

“不论你帮没帮过,造房子互相都得帮一帮,乡里乡亲的规矩。”

“我这房子有点特别,再说,我是石匠,能行!”

“那就随你。不过,别介意,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叫一声,我立即过来。”阿桑说。

“好!一定!”石泉答应着,其实他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这项工程他要自己干!

把阿桑送出门,转身回屋,把大门关上。石泉突然发觉自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走起路来有点晃晃悠悠,双手也有点儿发颤。是不是酒兴发作?还是想起了伊敏?

他急不可耐地打开箱子,把伊敏那张画像从箱子里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挂在书桌上方。还把琵琶和唢呐并排放在书桌上,口中念念有词:你说现实不能让我们在一起,但愿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你把你心爱的琵琶、照片、画像都与唢呐做伴,留在这草房子里,它们就是你,就是你的心。你只是临时离家几天、几年或者几十年,你的学生需要你去上课,你的孩子需要你去抚养,你忙得抽不出时间回到草房子。我一点也不怪你,没有这一大堆的拖累你一定早就来了,师范里唯一的暑假你不是帮我去四明湖捞瓦片吗?一位不会游泳、不会摇船的姑娘,暑假里在湖心的小船上,帮一位同学从湖底捞第二年上学的生活费,与那次比较,到草房来真是太简单了。我应该感谢生命,它让我在这曲折之中平平安安地活了几十年,让我获得了人生中最珍贵的爱情。生命不能够重复,就像时间不会倒流一般,余下的岁月还有多少,谁也说不准。我要把这一生一世的经历,让我所爱的美丽展现在人们面前,让后人永远能够看见。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也盼望自己能健康地再活几年,把心事了啦。

在草屋里早就没有了父母,见到这些石雕就像见到了父母。以前见到它们,就会给他希望和温暖,今天突然变了,感到很多要给父母说的话就该给这些花窗说:传种接代我想过,这是本能,任何动物都会想、都会做。自从认识了伊敏,我的想法全变了。爱上伊敏就像爱上了仙女,我不忍心让她瘦弱的身体再一次承受十月怀胎的折磨。父母在天有灵,也请你们原谅儿子。顺便儿子也想告诉你们,现在兴独生子女了,中国的所有家庭不出三代没有一家不断种的。你们二老想想,哪能十代、八代单传,炸弹次次掉到井里头?我家石匠祖辈传了多少代已经搞不清了,到了我这一代才读书、识字,才知道男女之间除了婚姻还有爱情。而且你们的儿子得到了真正的爱情。你们的儿媳妇叫伊敏,是局长家的千金。我只想着为她造一幢房子,石头的,把你老人家留给我的花窗安装上去,堂前挂上伊敏的画像,让你老人家看看漂亮的儿媳妇,也让伊敏看看你老人家的手艺……

夜深了,石泉才睡下。

他决定从那天起,拨出这段生命,让它完完全全地属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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