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让天下 魏忠贤

作者 : 江水蓝

天启七年八月,在北京城里,年仅二十三岁的皇帝病危。前几个月,他开始腰疼,发烧,以后又浑身浮肿,已经呈现出大限将至的迹象。从症状上判断,他得的大概是急性肾炎。

魏忠贤显出了老仆本色。六十岁的他住进了离皇帝寝宫很近的懋勤殿,日夜侍候皇帝起居。为了救皇帝的命,他想出了无数办法。他请来巫师,给皇帝驱邪,他在宫中发放金寿字大红贴裹,要用一片金色红色的喜庆气氛驱赶病魔。因为皇帝的病情日渐加重,他多次暗自垂泪。

魏忠贤出身贫寒之家,这从魏忠贤进宫前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称魏四。由于贫穷,魏忠贤没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不过,魏家也不是赤贫,起码还有几亩薄田,否则魏忠贤也不会在十七岁那年娶上媳妇,更不会经常和村中的无赖在一起酗酒赌博。

史书记载他的自阉出于一次赌博失意。“与群恶少博,不胜,为所苦,恚而自宫。”在一次输光了裤子之后,他躲进街上的酒馆里,被别人找出来,当街一顿痛打,差点丢了性命。在声声*债声中,魏四情急之下说出了“我他妈进宫当太监还你还不行吗!”当时在场的人只不过把这当成慌不择言。谁也没想到魏四过后真的自阉了。

然而进宫之路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有明一代,太监人数之多,创了历史纪录。高峰时是十万人,直到明亡,留在宫中的太监仍有七万之众。明朝中叶,一次宫中招收太监,名额定为一千五百人,结果有两万多人来报名。魏四和专管招收太监的吴公公搭上了线,用家里把女儿卖给人家当童养媳的钱,万历十七年腊月十四日,魏四终于赶上了那一年最后一次挑选。在所有待选的人里,他二十二岁算是最大的,长得魁梧,身手又灵便,成了那一拨二十多个人里惟一一个入选者。起初他只是做倒马桶的工作,谁又能想到,这个日子后来被人郑重记入历史,作为一桩巨大不祥的开始。

进了宫,魏四被安了个新名字,叫“李进忠”。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早起时倒马桶,其余时间则无所事事。这正遂了他游手好闲的本性,剩下的大把大把时间,就在赌博喝酒中混日子。从此,他就淹没在底层太监之中,一连十几年没有踪迹。

由于能力平庸不思进取,在宫中混了十几年之后,他才月兑离底层太监行列,做了东宫一个才人的伙食管理员,一年能有个百十两银子的“外快”。而一直到五十二岁,进宫整整三十年,头发开始花白了,他还是停留在这个伙食管理员的职务上,因为一年那点“外快”而过得有滋有味,心满意足,如果能以此终老一生,他不会有任何意见。

然而,老天就是如此捉弄人,他被派去侍候的这位相貌平常的王才人,后来居然生个儿子——常洛,是为皇长子。万历一直不喜欢这位长子,总想以郑妃所生第三子——常洵代之,因此与大臣之间发生长达十五年的“争国本”事件。

由于万历皇帝的厌恶,皇长子在宫中没什么地位,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可以随便欺负他。皇长子尚且如此,皇长子的儿子——由校,又隔了一层,前途更加不定,备受欺凌。

李进忠因为侍候王才人,自然而然也兼管小皇孙的伙食。能够从底层太监中月兑身出来,他对主子感激涕零,对王才人与小皇孙,有一种出于本性的狗一样的忠诚与依恋。他才不管他们有没有前途,既然是他的主子,就无条件地忠心耿耿。才人一高兴,就让他恢复了本姓,改名叫魏进忠。小皇孙刚刚懂事,就喜欢跟在他后头玩。很久以前与女儿生离死别了的他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异乎寻常的有感情。

小皇孙骑马射箭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做木匠活的时候,魏进忠也是最得力的下手。小皇孙要什么玩具,魏进忠都会千方百计淘弄来,小皇孙一高兴了,就喜欢拿这个老仆搞个恶作剧,开开玩笑。当夕阳从紫禁城头落下之后,魏进忠经常会坐在小皇孙身边,絮絮地给他讲些宫外的市井奇闻或者乡下的古老传说。常年的耳鬓厮磨,这一老一小之间形成了一种说不清楚的亦主亦仆,亦亲亦友的关系,一天见不到小皇孙,魏进忠心里就空落落的,在他心里,这既是他的主人,又模模糊糊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而小皇孙最信任的人就是女乃妈客氏和魏进忠。

万历四十八年,魏进忠五十二岁。这一年,他的命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首先,是这一年七月,万历皇帝崩逝,战战兢兢地做了多年太子的朱常洛终于登基,成了明光宗。魏进忠所在的皇长孙居所一下子成了准东宫,皇长孙身边的大小仆役都兴高采烈,气焰顿长。魏进忠也因与准太子关系亲密而在宫中倍受尊重,这让多年默默无闻的他心情舒畅不少。

谁都没想到的是,明光宗登基才一个月,就一命呜呼,史称“红丸案”。一转眼,昨天还在宫里淌着鼻涕四处乱跑的长子朱由校成了天子。朱由校即位之时,发生“移宫案”,东林党诸大臣拥立居功甚大。天启帝也没有亏待他们:左光斗任左都御史,负责监察百官;杨涟“礼科都给事中,旋擢太常少卿。明年冬,拜左佥都御史。又明年春,进左副都御史。”《明史·杨涟传》

明季的东林党起自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当时被革职还乡的顾宪成,在常州知府欧阳东凤、无锡知县林宰的资助下,与其弟顾允成修复了始于宋代的东林书院,和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等名士在那里讲学,并于“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支持他们的部分当地士绅、朝野政治人物及周边城市的乡土势力聚集在一起,所代表的恰恰是大商人大资本家集团的利益,渐渐成为了一个以东林书院为中心的松散型政治集团。

刚刚登基的天启帝对政治十分厌恶,他急需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来替他处理这些“麻烦”。这一重任顺理成章地落到了老太监魏进忠身上。这个不识字的太监被任命为司礼监秉笔,职责是代替皇帝批答奏折。实际工作的是王体干。这一地位意义深远。魏进忠的第一个举动,是改了自己的名字,他给自己改名叫“魏忠贤”,这时的他是孤军奋斗,还未形成“阉党”。

自万历以来,大明受小冰河期之害越来越严重,天灾不断,长江以北地区常有干旱严寒,犹以陕西、山西为最。而更北地区的蒙古、女真更是活不下去,只有南下抢劫。整个大明北方天灾兵灾交替,万历、天启皇帝为此伤透脑筋,为了兵饷及赈济灾民,只有加税一途。田赋已加无可加,只有商税、矿税有征收的空间。

问题出在商税自太祖订为“三十税一”后,世世代代传为祖制,矿税那更是若有若无。皇帝想在这两税上打主意,大臣就会群起反对,称"祖制不可违",称"不与民争利"。明朝的内阁对皇帝的旨意有《封驳权》,连七品小官的给事中也有《科参权》,这也是太祖订下的祖制,搞得皇帝想循国家正规体系征税都不可能。封驳权、科参权的威力由嘉靖的,万历的事件中可知,当时的东林党大臣死活不同意皇帝认亲父,不同意皇帝封喜欢的太子。由此可见征商税之难。

天启皇帝早期受东林党在的拥立之恩,尽废万历的派太监收商税矿税,回归祖制。无奈国家赋税不足,根本不能支撑兵饷与赈济之需,再加上党争严重,天启皇帝只有派出从小陪他长大的伴当-魏忠贤入主东厂,这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当时天启皇帝曾下旨:“朕自御极以来日夕冰兢,守我祖宗之法,惟恐失坠。每见科道各官屡次纷嚣,前有旨,不许擅出私揭。昨览报,又见揭帖,显是不遵。全无为国为民,肆行狂噪,嚣讼弗已,是何景象?其中是非公论难泯,自奴酋发难以来,征兵转饷,军民涂炭已极,皆因偏见党论,致使经抚不和,故将辽左疆土尽行失陷。未见恢复奇谋,朕深痛恨。新进后辈,遽司耳目,全无秉公,专行报复。逞意妄言,淆乱国政,本当杖褫。姑从轻薄惩,已后科道各官俱要虚心尽职,共襄国事。再有结党排诬的,朕遵祖制宪章决不姑息。”是天启皇帝已对东林党不满。

天启三年,魏忠贤掌管东厂。秉着天启的眼色,入主东厂后的魏忠贤又开始派太监收商税、矿税、关税,并与东林党斗争。在魏忠贤的主政下,国家的财政逐渐起色,内则赈济灾民,外则举荐**星、孙承宗、袁可立,都是直臣、能臣,而且是骨子里和他作对的。宁锦大捷后,魏忠贤论功行赏,升了血战有功的满桂、赵率教的官,而罢免了不救锦州的袁崇焕。

正因为朱由校对东林党人有诸多的不满,才有意造成魏氏集团的坐大,牵制朝廷内的党派争斗。他知道东林党人骨子里就瞧不起他,连一个新科状元者敢指着自己鼻子说自己,“鸿胪引奏,跪拜起立,第如傀儡之登场,了无生意,”更何况那些世故奸滑的老官僚呢?与其自己与东林党人对仗,还不如让魏忠贤去“顶雷”更有效,他只要知道魏忠贤对他是忠诚的就行了。所以,他一次又一次谕旨:魏忠贤“一腔忠诚,万全筹画。恩威造运,手握治平之枢;谋断兼资,胸涵匡济之略。安内攘外,济弱扶倾”;“独持正义,匡挽颓风,功在世道,甚非渺小”。那些世故的官僚们并敏锐地理解这旨意,才会酿成一波又一波声势浩大的造神运动。此时逐渐有立之举,而谄媚之官员私下称九千岁。

魏忠贤在国家的赋税体制外征税,已严重的妨害东林党所代表的官商利益,又以一文盲而窃据高位,号称九千岁,于东林党的卫道之士而言,此国家之妖孽也。天启四年六月,东林党杨涟出手了,他罗列了二十四条大罪弹劾魏忠贤,欲置魏忠贤于死地。天启帝不客气的驳回杨涟说:“一切政事皆朕亲裁。内宫事严密,外廷何以知道!”天启帝愤而放手让魏忠贤反击,整肃东林党,引发一连串党争血案。

魏忠贤很清楚自己的权力是建立在冰山之上,如果没有皇帝的支持,他实际上什么也不是。他的集团内不乏聪明之辈,他们意识到了魏氏权力基础的致命缺陷:皇帝总有一天会死的,何况明代皇帝大多短命。一旦皇帝去世,魏氏集团很可能土崩瓦解。因此,他们暗中向魏忠贤献策,趁现在魏氏势力全盛之时,干脆代君自立。只有这样,才能确保魏氏集团利益长远。

然而,一听到这样的建议,魏忠贤惊得面如土色。他严厉警告谋士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他魏忠贤是大忠之人,怎么能存这样的心?皇帝在谕旨里夸自己“一腔忠诚”,“赤心为国”,这都是实况,像他这样的忠臣,怎么会作出这样不耻于人的背逆之事?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朱由校去世,由于无子,由弟弟朱由检继承帝位。天启皇帝遗言:"魏忠贤、王体干恪谨忠贞,可计大事!"

魏忠贤哭得昏天黑地。他对天启帝情近父子,皇帝的突然崩逝,对他的打击颇为沉重。他一心一意地沉浸在悲痛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悄悄聚集在自己的头顶。他也知道新帝登基后,也许不会像先帝那样信任自己,自己不会再有这样大的权势,可是,凭自己的忠心,后路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魏氏集团的其他人可比他明智得多,还是在天启帝病重其间,就已经有人开始故意在朝政上反对魏氏,以在众人面前划清自己和魏忠贤的界线。

新皇帝崇祯与天启帝完全不同,此人对政治有着强烈的兴趣,一心一意要挽大明于危难。对魏氏集团的胡作非为,他痛恨到了极点。一开始,他对魏忠贤还敬畏有加,慑于魏氏的巨大权势,他暂时没有任何动作。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个庞然大物其实是个纸老虎,即位两个月之后,他决定动手了。他首先示意臣下弹劾魏忠贤,长期以来聚集的反魏能量一泄而出,弹劾魏氏的奏折铺天盖地。天启七年十一月初一,崇祯帝发布文告,宣告魏氏乃大恶之人,看在先帝的份上,派到凤阳守陵。

一声令下,前朝老仆魏忠贤听话地卷起铺盖,到凤阳祖陵去守陵了。然而,皇帝的“姑置凤阳”只不过是句客气话,算是给先帝留个面子,他怎么会真的养虎遗患。中国政治历来讲究斩草除根,魏忠贤面前只剩了死路一条。十一月初六日,得知皇帝要取他性命后,魏忠贤在南行路上上吊而死。

魏忠贤的尸身最初被草草埋葬在阜城,后来为了昭示国法,又被挖出来处以凌迟之刑,并在他的家乡枭首示众。魏氏的艮子魏良卿被处死,其他家庭成员被发往烟瘴地面永远充军。

魏忠贤死后,由太监组成的赋税体制外征税也土崩瓦解,朝廷的财政迅速衰退。

「本文改编自五道口商场大作:魏忠贤:一个开得过分的玩笑,及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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